但弟弟沒有被震倒，只是被震得更遠，瘦小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茫茫夜色中。母親怒氣難平，恨恨地說：「還敢跑了！長本事了！我看他什麼時候回來！等他回來的！」

    這是弟弟頭一次逃出家門，家裏無先例可循，不知道他什麼時候能回來。父親坐立不安，總擔心弟弟的安全，提議出去找一找。母親雖也擔心，但知道一找就表明妥協，弟弟的出走就算成功了。這個歪風不及時剎住，以後該如何管教？家長的威嚴何在？所以母親狠心制止，希望弟弟在外面熬不住趕快回來。

    父親無所適從，突然想起對面鄰居家老三——院裏孩子們尊稱的三哥——也曾多次為抗避責打而出逃，他家應該很有經驗。父親便來到他家，簡單講述一遍經過，問這類事態一般會怎樣發展，用不用去找。李大爺指着老三說：

    「他跑我才不找呢！他死在外面我都不管，熬不住自己就回來了。」

    老三難堪地笑笑。父親為自己揭了老三的傷疤而感到歉疚，極力誇讚老三的仁義。熱心的李大爺又讓老三當場自我剖析離家時的內心世界，把傷疤揭得更全面徹底，以資參考借鑑，並力圖總結出離家出走的普遍規律。

    「我當時是這樣想的……」老三開始深情回憶他的心路歷程，尷尬而不失悲壯：「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萬類霜天競自由；江湖任我走，廣闊天地，大有作為……」開篇頗有氣勢，悲壯壓倒了尷尬——演義類評書和毛主席詩詞語錄是當時青少年文化的兩大組成部分，「男孩子就應該出去闖一闖，有什麼大不了？哪不能混口飯吃？此處……」他本想說「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但覺得不妥，又說半句「天涯何處……」接「無芳草」也不對，真是書到用時方恨少，這麼好的氣勢竟硬被阻斷，真有大便不暢之痛。好在他很快找到開塞露：「鋼鐵是怎樣煉成的？就得放到社會大熔爐里煉，我就渴望鍛煉……」李大爺那邊發出陰冷而又發人深省的咳嗽，老三立刻意識到自己的方向性錯誤，懸崖勒馬道：「但話又說回來了，家畢竟是最溫暖的，比熔爐還溫暖，哪也代替不了，這隻有離開後才能體會得到，所以短暫的離家是有收穫的，是為了更好地回家。但要邁出這第一步很難，必須有人推一把。父母打孩子也是為了他好，我爸打我是有分寸的，我能感覺得到，和我打耗子打野貓不一樣，我是往死里打，貓不抓耗子卻吃了我的魚……」

    母親曾幫三哥批改過作文，說他愛跑題且虎頭蛇尾，這也沒辦法，因為他只有這三板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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