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明玻璃杯中，無數顆微小的氣泡仿佛裹挾着無數心事，在淡黃色的液體中急速上躥，又在瞬間爆裂消失，精緻而脆弱。

    當然，它們只是隱藏了起來並沒有消失。

    至少此刻沒有消失。

    若是一口氣喝下這杯微甜的氣泡水的話，肉眼看不見的無數綿密氣泡會在嘴巴、喉嚨、食道、胃部再次浮現並炸裂。

    如同難忘的回憶一般侵入五臟六腑。

    讓氣泡跟炸裂感消失的唯一方法就是將其置於密封容器中用力搖晃，將其中的氣體主動排放出去，或者不去觸碰就讓其靜置在那裏。

    總會等到嘗過之後只剩下微甜味的那天。

    但是，結誠美姬不是那樣的人，她時不時地就會品上一小口，然後將其繼續密封保存。

    待侵入體內的炸裂感剛剛消失的時候，再次擰開瓶蓋淺嘗一口，讓炸裂感（痛苦）延續。

    車廂里，尤一清楚捕捉到了正對面結誠美姬眼底暗藏着的夾帶着感傷跟遺憾的複雜情緒。

    優雅地翹着二郎腿，手持着跟尤一幾人不同的含有着酒精的氣泡酒，有一句沒一句的跟杏乃閒聊着，話題從學校生活聊到冬衣款式。

    時不時不經意地看向對面的少年，然後不經意地暴露出那份遺憾跟感傷，並被少年捕捉到。

    尤一雖然很想假裝沒有注意到，但是她暴露的次數實在是太多了，忍不住就開始胡思亂想。

    再聯想到之前在家裏的時候，她談及原主父親時流露出的眼神還有那些話……

    不想承認，但尤一確實猜到了個大概。

    她憧憬着某人，因為某人的離世難以釋懷，然後又因為跟某人很像的自己睹物思人。

    對上一輩的事情跟情感糾葛並不是太感興趣的尤一拿起面前涼涼的氣泡水，偏過頭去，透過米黃色緞面絲質的窗簾縫隙看向車窗外。

    汽車平穩的行駛在一段無人的私人道路上，雪似乎小了一些，但是也沒有停下的跡象。

    在杏乃與結城美姬的瑣碎閒聊聲的襯托下，尤一隻在影視作品中見過的由寡言的黑衣墨鏡男負責在前排駕駛的加長轎車的豪華車廂，似乎也掉了好幾個等級。

    車窗下橫着兩排高級真皮沙發座椅，兩排座椅中間是一張長長的桌子，結誠美姬以及結城櫻坐在一邊，而尤一三人坐在另一邊。

    接受結誠美姬搭車的提議並不只是因為盛情難卻，還有結誠美姬接下來要去的地點跟尤一幾人相距不遠，以及身邊還有兩個女生的原因。

    車廂的空氣中飄着淡淡的數種香水味，經過半個多小時的時間，尤一不知不覺已經被動地能夠識別出不同的香氣所對應的人是誰。

    最過嫵媚最過濃烈的是結誠美姬，最過清新淡雅的是安安靜靜的西園寺，帶着一種極為獨特奶香味的是杏乃，最後是……

    怎麼還有種淡淡的不仔細去感受根本察覺不到的熟悉的劣質皮革的味道？

    就跟自己丟失的那雙便宜樂福鞋所用的廉價皮革一個味！

    還沒等尤一找到氣味的源頭，就伴隨着結誠美姬摁下一旁的換氣按鈕以及突然問出的問題而一個分心，徹底喪失了對那種氣味的捕捉。

    「話說為什麼要去參加一個相處的並不久就離職的老師的婚禮呢？」

    「當然是想要祝福老師了。」杏乃幾乎沒有猶豫，單純天真的答案也十分符合尤一的預期。

    「這樣啊。」結誠美姬笑笑，後又看向坐在杏乃一旁的尤一，不言而喻。

    翻了翻因為坐了這麼時間車，因為睏倦滋生出來的死魚眼，尤一答道：「約定吧...大概」

    雖然真實的原因並非如此，但是尤一還是這麼說了，一是因為麻煩，二是因為真正的理由自己沒辦法用準確的言語表達出來。

    欠了靜香人情之類的說辭倒也算理由，但是真正的理由大概就是想到現場去，讓自己心裏因為靜香所滋生的感激在現場某一刻徹底融化。

    抽象形容一下大概就是這樣。

    結誠美姬輕點了頭，又看向杏乃另一側總覺得有些眼熟的話不多的女生，西園寺。

    在接觸到結誠美姬的目光後，西園寺看了眼一側的杏乃。

    「被邀請了。」

    在西園寺回答的時候，結誠美姬注意到了，她看的其實並不是身旁的杏乃，而是更加遙遠的帶些睏倦感覺興意闌珊的尤一。

    「西園寺同學...」杏乃有些感動地看着西園寺，以為對方說的是自己。

    ……

    五點鐘。

    順帶路，結城美姬讓司機在距離尤一幾人所要去的酒店不遠的位置，也就是東京塔附近停車。

    沒有直接將幾人送到酒店門口的原因是因為杏乃跟尤一兩人的堅持。

    杏乃不想讓對方因為這種事情特意繞路，至於尤一更多的是想要用身體多感受一下出院後就來過一次的東京。

    接受過幾人誠摯的道謝後，結誠美姬便帶着眉宇之間滿是想留下意思的結城櫻離開了，

    東京的雪更大，只是沒有風。

    路邊的積雪不厚，疑似下了沒多大會兒。

    尤一掏出手機，對準不遠處已經亮起燈來的東京塔便摁下了快門鍵。

    調整角度，然後再來一張。

    剛想繼續的尤一忽然發現，剛剛拍下的那張正好捕捉到了一片形狀完整的雪花，只是因為對焦的問題，雪花的輪廓十分模糊。

    在那片雪花後是由西園寺吐出並飄過來的白色哈氣，再之後是因為大雪帶上幾分朦朧感的東京塔。

    尤一知道，今天無論再怎麼找角度，也不會拍出比這張跟好，更有意境的照片。

    妙手偶得之，大概就是如此。

    「厲害！你是怎麼拍出來的？」

    面前的杏乃彎着腰，探着腦袋，垂下的帶些驚奇感覺的大眼睛，仿若星辰一般閃耀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