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門風流 第八十五章 一個名字
學子們寒窗苦讀十幾載,絕大多數人都不是為了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往虛里說那是為了強國富民,一展胸中抱負;這往實處說,其實不過是學得文武藝,賣與帝王家,然後謀求賣一個好價錢罷了。
於是,今兒個除了楊士奇之外還來了一個楊榮,幾個人頓時憋足了滿身的勁頭,就想待會在說話文辭上壓倒其他人拔得頭籌,也好博得兩位閣臣兼翰林學士的青睞。
張越最年少,此時自然是敬陪末座。眼瞅着上座的楊士奇和楊榮彼此打哈哈,仿佛相談甚歡,內中卻流露出某種不那麼對付的意味來,他便知道,這閣臣之間並不是那麼和睦的。當然這也完全可以理解,大臣之間要是全都抱成一團,那就該皇帝老兒緊張了。
楊士奇原本只是想給張越介紹幾個友人,先前並沒有對人直言他英國公堂侄的身份。結果今日楊榮不請自來這麼一攪和,那幾個士子竟是流露出某種同仇敵愾之意。此時此刻,他一面和楊榮談笑風生,一面掃視着書房中眾人,見張越坐在那裏安之若素,並不介意無人理會的窘境,他不禁暗自點了點頭。
「今日趕巧,在士奇兄這裏遇到這麼好些年輕才俊,我倒是想起了咱們當年在翰林院的時候。也已經十多年了,那時候大伙兒聚在一塊飲酒論詩文,好文章好詩篇竟是無數,如今諸事繁雜,卻是有心動筆卻再也寫不出來。」
話雖這麼說,楊榮的面上卻是露出了幾分自矜之色來。當初的翰林院編修和如今的翰林院學士原本就是天壤之別,更不用提他眼下還在文淵閣參贊機務了。再說聖眷這東西和品級無關,他並不羨慕那些和他年紀相仿,品級卻在他之上的六部堂官,相形之下,他反倒提防着那些可以和皇帝談笑無忌的武官功臣們。
此時,座上一個三十出頭的書生忽然拋出了一句義正詞嚴的話:「詩詞文學原本就是末學小道,二位學士如今位居台閣,日理萬機造福天下,這方才是真正的大道。我等他日若能金榜題名,自當以二位學士為楷模。」
「這又不是朝堂奏對,你說得這般正經做什麼?」
插話的乃是一個二十六七的年輕人,和別人的正襟危坐不同,他卻是翹足而坐面色閒適。說這話的時候他還瞥了一眼末座的張越,這才笑吟吟地又說道:
「要我說,二位學士當初談詩論文,如今決斷國事,無所謂高下之分,不過是心境各有不同而已。當時難以料到現在,現在追憶當時,心境不同,當然做不出當時那樣的詩文,可誰敢說兩位學士如今的詩文不好?要我說一句實話,若是拿着咱們的詩文署上兩位學士的名字拿出去,還不是一時間洛陽紙貴?」
頭一個人那赤裸裸的奉承張越聽着吃不消,後頭這個年輕人的做派他倒是覺得有些意思,尤其是最後一句話煞是大膽。見楊士奇笑容淡然,楊榮啞然失笑,全都不以為忤,倒是座上其他人俱是色變,於是,他不由也笑了起來。
這一笑卻是正好讓楊榮瞧見了,他微一皺眉,旋即朝旁邊的楊士奇問道:「對了士奇兄,今日這許多人我都還是頭一回得見,你就不介紹介紹?」
楊士奇剛剛只顧着瞧看在座眾士子的言行舉止,卻是忘了這一遭,此時便從左手第一人說起——什麼浙東顧萬川,湖南莫北海,福建萬世節,皖南廖昌金……這些人都是往日走動最勤的,他不過三言兩語就道盡其人來歷擅長,臨到張越的時候他卻微微一頓。
「這是英國公的堂侄,祥符張越張元節。他剛來京師不多久,不過,勉仁一定認得他老師杜宜山。當初我們翰林院一群人一起聚會的時候,論經史乃是我第一,論軍略你第一,但論文章詩詞卻是他杜宜山第一。宜山賢弟如今重回翰林院,他這弟子你我不得照應一二?」
楊榮看張越年輕,原本還以為因着對方是英國公張輔的子侄,楊士奇方才會另眼看待,等到聽說是杜楨的弟子,他方才真正詫異了。當下他也不坐了,站起身徑直走到張越跟前,從頭到腳看了好一陣子,這才面色古怪地問道:「你居然是宜山那個千年冰山的學生?」
張越沒料到楊榮有此一問,而聽到那千年冰山四個字,他想笑卻又知道場合不對,好容易忍住了,這才起身恭恭敬敬地答道:「杜大人正是我的授業恩師。」
「授業恩師……」
楊榮念叨着四個字,臉上仍是充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