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清 第八百五十六章清宮碎夢:一幕畢又一幕起_頁3
迎來復土之戰,眾將心中燒得滋滋作響。
吳崖再道:「三十二條亮明了滿清的尾巴,岳鍾琪還當自己是個漢人的話,怎麼也不該再執迷不悟了吧。」
潼關,寧遠大將軍行轅,岳鍾琪的書案上堆滿了報紙。
已年過五旬的岳鍾琪原本一直不顯老,此刻卻佝僂着身軀,埋在椅子裏,雙手掩面,不知是在為大清,還是在為自己而哀。
其實在十年前,湖廣之敗後,他就對大清失了幻想,但總覺得自己跟大清還有大義相連,一直以忠義激勵自己,在西安咬牙堅持,西安敗了,收拾殘兵在商同二州堅持。恂親王交代行刺之事時,他也全力執行,沒有一絲懈怠。
可西安行刺案敗落後,聖道皇帝藉機發揮,大清朝廷竟然被這一股風就吹塌了,淳太妃走上前台,成了慈淳太后,乾隆被廢,恂親王被縛送英華。
這都還不足以讓岳鍾琪崩潰,即便三十二條里所列的樁樁恥辱,以及慈淳太后要以棟樑穩國。繼續苟延殘喘,他都覺得這是無奈之舉。
可三十二條里,他岳鍾琪成了罪人,儘管這也是無奈的代價。可落到自己身上,沒一絲憤懣之心,那他岳鍾琪就不是人了。
岳鍾琪明白,朝堂放出這風聲,也是在給他機會,逼他自己了斷,不管是投向英華。還是潛藏下來,乃至自殺盡忠,反正不敢強逼着他作什麼選擇。畢竟他手裏還握着幾萬兵,帶了多年,自然更聽他的話。逼得他鼓搗出什麼亂子,壞了南北和局,這絕不是朝堂所願。
已升為軍機大臣的訥親之前還跟自己商量行刺事,現在則縮在幾百里外。坐等自己做出選擇,就是怕自己怒而自立,拿他祭了旗。
但自己到底該怎麼選擇呢?背着大清的忠義一輩子。到了最後關頭,卻是大清逼自己丟掉這忠義?
岳鍾琪又朝書案另一側的腰刀和短銃瞄去,不過是一死而已……這本是他的選擇,但他猶豫過多次,卻始終沒下定決心。人死留名,他這一死,到底留的是什麼名?伯夷叔齊?大清還在啊,而且絕不會給自己牌匾。
至於投南蠻……
正沉吟時,一人開口,岳鍾琪才發覺有人進屋。
「爹……五叔來了……」
是兒子岳靖忠。十年前被英華所捕,乾隆即位,南北簽署和平協定後,被放了回來,人沒事,心卻變了。一直要岳鍾琪南投,岳鍾琪沒理會,但也捨不得責罰兒子,就一直帶在身邊。
此時細想,或許西安行刺案,還是自己這兒子向南蠻透的風,可岳鍾琪卻興不起追責之心,只怪自己行事不密。
「要我跟那小兒稱兄道弟麼?請他回去吧!」
岳靖忠口裏的五叔正是岳超龍的兒子岳勝麟,親自來潼關見他,自然是要說降。這十年來,岳鍾琪跟岳超龍一直是當面對敵,逼壓商同兩州的勝捷軍都統制正是岳超龍。
岳靖忠噗通一聲跪下了:「爹,就算不為您自己着想,跟着您這幾萬兒郎,也總得給他們一個去處吧!」
岳鍾琪冷哼道:「正因此事,我才絕不南投!跟着我的兒郎都跟南蠻有生死之仇,南蠻抓了他們,必要投到南洋為奴,與其如此,不如一死!」
似乎也是在說自己的心聲,話語格外堅決。
岳靖忠道:「五叔說了,到時這些兄弟都可安置在居延,或者是西域,即便有工期,也不是南洋那種工奴,都要分田的。」
見岳鍾琪面色微動,岳靖忠哭求道:「爹,都是漢人,何苦再自相殘殺?
岳鍾琪詫異:「西域?」
岳靖忠點頭道:「五叔透了口風,聖道要興兵進西域,恢復漢唐故地!他和叔爺都會轉戰西域!」
岳鍾琪神色迷惘,恢復漢唐故地,好大的功業……他內心一陣絞痛,為何自己不能縱馬馳騁,自己也是漢人啊。
不止自己是漢人,中原和燕雲之地還有幾千萬漢人,聖道沒先去復故土,反而直取西域,到底是居心叵測,還是婦人之仁?
回想這十多年與英華相抗的經歷,岳鍾琪忽然覺得,聖道怕還是後者居多,他不願漢人自相殘殺,寧願先外後內,徐徐圖之,先變人心,再收其土,江南不就是這樣嗎?
再比較滿清,朝堂剛剛丟出來的棟樑論,岳鍾琪就覺噁心欲嘔,真要為這樣的朝廷,這樣的國家徇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