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風月 第五百四十六章 利害之下的決斷
年二十出頭憤而隱居白登山,如今已經四十餘年,自己垂垂老矣將近七旬,子子孫孫在這白登山中繁衍生息,再加上陸陸續續在此安居樂業的其他人,老者何嘗不想就此回歸中原?然而,從高宗到武后,再到中宗睿宗,當今天子李隆基,四十餘年中,大唐江山經歷了一陣又一陣腥風血雨,再加上父親當年沉冤未雪,如今家鄉父老恐怕都早已忘記當年那位曾經獨當一面的才俊了,擔負着這裏幾百條性命的他又怎敢輕舉妄動?
所以,聽說杜士儀此來竟不過屬官一人,健卒上百的他,原本再次陷入了深深的失望,可聽得杜士儀最後一句話,他不禁心中一動,想了想便誠懇地說道:「杜長史,老朽年事已高,免不了昏聵,願聞其詳。」
見一旁那中年漢子只是皺眉卻不做聲,杜士儀卻並不回答,而是突然反問道:「我甫一至白登山便通名道姓,而老丈父子卻都不曾道出姓氏名諱,這未免有失待客之道。我杜十九不想和藏頭露尾之輩剖心置腹」
此話一出,那大漢登時大怒:「誰是藏頭露尾之輩?我祖父曾經官居嵐州刺史,為國死難,可朝廷非但不撫恤忠良,甚至以我祖父為敗軍之將,奪其秩位,讓我子孫後人盡皆寒心你以為我們是想住在這白登山中?哪一個住在這裏的人沒有自己的血海深仇?哪一個住在這裏的人沒有體會過冬天大雪封山,冷徹心扉的痛苦?哪一個住在這裏的人不想回歸中原,可天下之大,沒有我們容身之處你既然不想剖心置腹,那你走,立時就給我下山去」
「八郎,你給我住口」老者見兒子竟然掀開了自己這一家人的底細,甚至於在杜士儀面前咆哮了起來,他登時嘴角抽搐,突然暴怒大喝了一聲。見兒子滿臉忿然地站起身來,就這麼甩手出了門,他方才臉色複雜地搖頭嘆道,「杜長史,犬子雖則衝動,但所言卻也是老朽多年來的心結所在。」
「永淳元年那一戰,我也曾聽說過。」杜士儀坐直了身子,誠懇地說道,「那時候骨咄祿勢大,自立為可汗,先攻并州,而後殺嵐州刺史王德茂,分掠定州,北平刺史霍王元軌將其擊退。而後他又率兵攻媯州,圍單于都護府,殺司馬張行師;攻蔚州,殺刺史李思儉;執豐州都督崔知辯。至於這雲州,則是其弟默啜攻破。儘管朝廷詔程務挺程大將軍備邊,但對戰歿的人卻恩賞撫恤不一。既然剛剛令郎說嵐州刺史便是他的祖父,老丈應是嵐州王使君之子,我說得沒錯吧?」
當年的戰事,杜士儀做足了功課,一番話聽得老者眼圈漸紅。最終,他微微點頭道:「沒錯,我便是嵐州刺史王德茂的三子王培義,可憐先父和二位兄長全都在嵐州城破之際戰歿,可最終卻因為家叔在朝為天后不喜,而後罷黜死在路上,以至於父兄戰歿卻並未得到任何撫恤。我一怒之下,便帶着妻兒部曲隱居山間,而後因為朝中動盪,投奔此地的人越來越多,而河北英傑得罪了當地豪戶的,也多投來此地,故方才有如今的規模。」
「忠臣烈士之後,如今卻困居這漢與匈奴曾經連番劇戰的白登山,實在可嗟可嘆。」杜士儀嘴裏這麼說,眼睛卻沒有放過王培義的神情變化,突然詞鋒一轉道,「王公可知道,我之前在山下與令郎說過什麼話?」
見王培義面露猶疑,他將此前亂臣賊子那番話複述了一遍,眼看其神色大變,他方才重若千鈞地說道:「我知道,老丈心頭放不下當年王使君戰歿卻不得追封優恤的心結,然如今你想要當今聖人重提舊事,還令尊一個清白,那麼,我不妨問一句,令尊誠然戰歿忠烈,爾父子二人於國有何微功否?陛下登基以來,確實曾經再次下詔求當年蒙冤的賢良忠烈之後,但是,卻也並非任憑別人說什麼就是什麼,其中那些冒封的宗室就是流的流,貶的貶。令尊戰歿之事雖則毫無疑問,但他能得追封,避居白登山多年,即便盜匪之事只是針對那些外族人,可終究於國無益的爾父子,在聖人心中又會得什麼評判?」
「這……」王培義二十出頭便隱居在這冬日苦寒的白登山,外間消息儘管還會聽說過一星半點,但哪裏說得上對當今天子有什麼了解?當杜士儀說起當初他的恩師盧鴻應召到洛陽面聖時,曾經在御前的一番答問,意識到天子對於避而不仕的人並沒有什麼好觀感,王培義只覺得後背心漸漸有些出汗。
盧鴻尚且因材施教,帶出了那麼些弟子,可他呢?
他竭盡最後一點鎮定,勉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