扼元 第一百六十七章 群盜(中)
山東地界上的這些勢家豪強,論起出身,甚有不同。
比如徐汝賢,祖上幾代人都是聚居結寨,聚眾自保的大豪強,到他這一代又得官職,從而黑白兩道通吃。整個徐氏宗族在掖縣到萊陽之間佔據大量的土地、佃戶,又有私兵,與土皇帝無異。
而這姓高的,喚作高羊哥,其父祖因遭兵戈,成了破落戶。泰和伐宋時,高羊哥被簽軍南下,在兵圍楚州時劫掠地方,得了些錢財,後來帶着數十個部下回鄉,佔了些田畝,雖也算一方強豪,卻改不了潑皮無賴的性子,日常替人奔走,撈些偏門,地位與徐汝賢差得甚遠。
徐汝賢自然不將高羊哥放在眼裏,甚至也懶得與他多談,稍稍示意,便有親近人出來陰陽怪氣,意思是高羊哥縱然習慣了做狗,也只能吃屎,在場的豪強人物卻不能學他。
高羊哥當着眾人的面遭此折辱,如何等忍?他頓時捋起袖子,扯開衣襟,露出毛絨絨的胸脯向前耍狠,嚷着要與那說他吃屎的漢子撕打。
旋即兩人拳腳相加。堂上眾人有的冷笑,有的裝模作樣勸說,一時紛亂。
亂鬨鬨的人叢里,聽得有人高聲喝罵:「高羊哥你這殺才,徐兄請你來,是給你面子,你竟敢胡言亂語,動搖人心!咱們萊州強豪彼此聯結一體,在此地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何嘗向外人屈服過!偏你要向外人屈膝!那口狗糧是容易吃的嗎!」
又有人厲聲道:「這幾年裏,咱們經營起好大的局面,一旦屈從外人,可就沒了!到時候,難道都老實種地嗎!人為刀殂,我為魚肉的道理,你不懂嗎?你這胡言亂語,是要害人!」
豪強們若不桀驁,也就不成其為豪強了,何況這些豪強,還大都是山間賊寇搖身一變而來。
不少人本來就覺得,高羊哥張口閉口跪地求饒云云,甚是刺耳。這會兒聽得喝罵,更加激憤。
高羊哥又是個素來沒人緣的潑皮。於是好幾人也上去踢打,呼呼喝喝地又鬧了好一陣。
眼看眾人的情緒將被調動起來,還有跟着振臂高呼,口稱絕不輕易屈從的,廳堂角落裏,卻有數人始終端坐不動。
任憑其他人怎麼喊着要抱團,怎麼喊着要自家做主,這數人全不理會。
直到高羊哥被踹倒在地,發出殺豬般的大叫,其中一人將手中茶盞往桌上重重一頓:「夠了!徐兄,我們也沒說什麼,你何必安排人演這麼出戲,字字句句都在編排我們呢?差不多就行了!」
此言一出,廳堂里至少半數的人,回頭去看他。
再轉眼回來,便覺原本撕打的高羊哥和另一人,看似拳拳到肉,其實臉上連一塊青腫都沒見,未免假得可笑。有些人本來熱血沖頭,這會兒眼珠子咕嚕嚕亂轉,忽然就回身落座。
廳堂里瞬間安靜下來。
外圈看熱鬧的人里,還有人義憤填膺地叫嚷。嚷了幾聲,忽然覺得哪裏不對,於是悻悻住嘴。
徐汝賢眉頭一皺,隨即哈哈一笑。
他也是老江湖了,雖被人直言揭破,臉皮一點都不紅,也看不出謀劃被揭破的羞慚:
「請幾位朋友打鬧一番,無非是想說明白一點道理,想提醒諸位,不能向外人屈服罷了。給大家鼓鼓勁,是有的,要說編排周兄,那決然沒有。」
坐在角落那人連連搖頭。
他起身向前,站到廳堂中央,先環顧眾人,再看徐汝賢:「徐兄說,咱們萊州強豪,彼此聯結一體,不受外人所侮,那是沒錯的。但說到向外人屈服……當年完顏承暉出面招撫盜匪,諸位不都領了大大小小的官職,才從山裏出來?這不是屈服?後來完顏撒剌在山東東路要錢要糧,我看諸位也都小心伺候着……這不是屈服?」
他環視眾人,皺眉道:「許是我周某人見識淺薄,我真不明白,來一個北疆漢兒出身的節度使,難道不比來一個高門貴胄的女真人好些?諸位怎麼就不能屈服了?」
他又轉向徐汝賢:「徐兄你,素來都思慮縝密,手段多樣。我相信你要應付一個新來的節度使,可用的辦法千千萬萬。要不是你這幾年的周旋、照應,我在福山島那裏的私港,也斷然沒有那麼多的財源。」
說到這裏,他向徐汝賢作了一揖。
徐汝賢上來扶住他,笑道:「那是周兄經營得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