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若蟬聲 楔子_頁2
皆出易理。他只能將家父所悟的道路指於我,卻不敢代家父教我。」
那少女哼了一聲,不屑道,「老古董!罷了,你父親也是我師伯,怎麼論我都是你師姐。」
陳叔雖然從來沒有對他講過本門過往,還有些什麼同門。
但少年潛心領悟劍道,雖然不曾修習招式,對劍術的理解卻相當深刻,所以他接了綠衣少女一劍,便不再對對方生出半分懷疑,趕忙恭敬地一揖,「慶雲見過師姐!」
那少女得意地一笑,大大咧咧的擺了擺手,「罷了,看你這麼乖巧,本師姐不和你計較。我叫瓠采亭。對了,師弟,你這把劍……咦?」
少女此時正把玩着從慶雲手中取過的劍。
那是一把闊刃鐵劍,式樣古拙,鏤有雲紋。
既非當代北人鮮卑慣制的狹直橫刃,也不似南人宋齊流行的鐵脊雙鍔。
瓠采亭仔細辨認着劍身底部蝕刻的三個如天書般晦澀的蟲鳥篆字,「這莫非是……」
「哦,師姐,這把劍名叫『干嘗斷』,據說是戰國鑄劍大師干將的出師劍。乃是家父的遺物。」
瓠采亭見這師弟毫無城府,老老實實地就把自家寶貝的底兒給透了,也是又氣又喜。
似乎是出於來而不往非禮也的門中教諭,她也無可奈何地拔出自己腰間短劍。
那把短劍長不過一尺開外,樣式看似比那闊劍時髦許多。
劍身鋒脊分明,經過非常仔細地錘鍊。
萬千次錘打造成的花紋細密整齊地疊在一起折射出有韻味別致的鱗光,遠遠望去,竟像是籠了一層薄薄粉色光暈。
整柄短劍只有鏤刻在鏜側的兩個金文是唯一能體現出些許年代感的設計元素。
瓠采亭認真地解釋着,「你的這把『干嘗斷』和我的『區鈊』劍,其實頗有一段淵源。
當年越人的鑄劍術冠絕天下,周人干將和越人歐冶子一同拜在越國第一鑄劍師莫大先生門下。
後來他們同時傾心於老師的女兒——莫邪小師妹。
二人不願因此傷了同門和氣,相約以鑄劍定輸贏,負者便放棄對小師妹的追逐。
你的這把『干嘗斷』就是干將完成的作品;而歐冶子所鑄的,就是我手中的『區鈊』。
傳說當時歐冶子為鑄此劍過於專注,耗費大量心血,劍成之時居然嘔血暈厥。
因為出爐時有心血祭劍,此劍在強光下會隱然泛出些許血光。
但因血色太過單薄,到似是桃花的顏色。
這劍數易其主,男子嫌其有失陽剛,女子呢又避諱飲血的凶名。
如此異寶因此一直藏於奩匣,無人使用,故而其名不著。」
「這麼神奇?聽來到是這『區鈊』劍更精奇玄妙。」
翠衫少女白了少年一眼,「劍的好壞其實並無意義。這場比試的裁判是莫邪,她選中了你手中的這把劍。干將也因此出師,帶着名劍美人定居此處,鑄劍技術也隨之內傳中原。」
「定居此處?」
「是啊,這裏就是古邗國地界,干將,正是邗國王族。」
慶雲接過自己的劍,隨口應了一聲,「鑄劍技術內傳,倒是件天大的功德。還要多虧了那位莫邪姑娘呢。」
那少女哼了一聲,雙目寒芒閃爍,「好事?殷商時期此處本是越人領地,有鄺氏方國。
隨着中原勢力擴張,殷人屢次討伐淮越和揚越,鄺國也遭殷王受剿滅。
周王滅殷後,將此處分封給了姬姓宗室,建立邗國。
起初周人忌憚當地越人眾多善造刀劍,在政策和稅收上還有些照拂。
但自干將竊得越人鑄劍術,周人也開始大張武力,對鄺國後裔進行清剿。
凡是越人,私藏鐵器者殺,不從服役者逐。
這地下因此不知亂葬了多少鄺國裔民,才得了這廣陵的名號。」
這些歷史,從不為中原夫子所重,慶雲自然也無從得知。
此時他正聽得入味,而講述者又有那樣一副輕柔細膩的嗓音,便沒有打斷,甚至沒有考慮二人的談話內容怎麼就忽然跳入了這麼厚重的歷史話題。
瓠采亭的目光凝在遠方,仿佛在極力地回憶着少年時族人長者反覆講述的故事,「不過越人民風彪悍,並未因此屈服。
僥倖活下來的越人聚集起來,推舉頭人自稱廣王,對邗國王族展開了瘋狂報復。
邗氏宗人頻遭暗殺,幾乎絕嗣,最終被迫與越人和談。
邗人許諾將周人的灌溉技術傳于越人並幫助他們南遷嶺南。因為越人的兩個大國,大越與大羅先後為楚所陷,鄺人不得已,只能正視現實接受了條件。
和談以後邗國雖然獲得些許喘息,但國力終是大損,淪為吳楚之間無足輕重的小勢力。
不過廣陵廣王的名頭倒是因此而起,在那些不願離開故土的揚越宗族間傳承。
東漢末年,越人先祖盤瓠氏十二遺族之一的蔣氏繼承了末代廣王。
只是隨着孫權教化山蠻,引越為民的政策逐見成效,越來越多的越人放棄了執念。
所謂廣王聲名也漸漸淪為傳說野談。
今人所敬十殿閻羅第一殿的殿主秦廣王,便是末代蔣氏廣王的化身。」
慶雲聽到此處,忍不住一拍大腿,「哎呦,原來秦廣王老爺還有這樣來歷,我還是頭一遭聽說。」頓了一頓,又遲疑地問道,「不過師姐緣何對這些歷史如此熟悉?」
瓠采亭自覺有些失態,話題扯得遠了。
但她見慶雲問的誠懇,一副可憐兮兮求真相的樣子,便也正色答道,「越人尊盤瓠氏為先祖,我的姓氏就是盤瓠氏十二直裔之一。
現在中原人有時也將這個姓氏寫作朴,乃是取了字意。
我們的先祖因為中原人的擴張不斷南遷,從淮揚遷入巴蜀和嶺南。
我族先人無法適應嶺南的瘴氣蛇蟲,便和大多數越人一樣,出海另尋天地啦。」
海這個字,對那個時代的人有着無與倫比的震懾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