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夜 第八十三章 秋雨里的掌印,寺前的舞_頁2
寧缺搖了搖頭。
歧山大師指着欄下的重重殿檐,說道:「便是此間。」
寧缺微感吃驚,心想這是什麼道理?
歧山大師知道他在想些什麼,解釋道:「因為這裏離懸空寺最近。」
寧缺心想懸空寺遠在極西荒原深處,而爛柯寺則是地處東南,瓦山頂峰上便能看到海岸線,兩地之間的距離,明明是世間最遠的距離,為什麼大師卻要說最近?
歧山大師微笑說道:「傳聞當年佛祖到東南一游,弟子在山間行棋之時,他忽有感應,在峰上遙指山下,便定了爛柯寺的位置,而之所以如此,是因為現在我們所處的爛柯寺,與懸空寺有某種隱隱相通之處。」
隱隱相通之處,這六個字隱含深意,寧缺卻還是不明白。
歧山大師回身指向後殿,說道:「據說無數年前,佛祖悟得空間通行無礙的至高法門,便在那處砌了一座簡易的石塔,可以讓僧人直抵極西淨土。」
寧缺震驚說道:「我只聽說過大唐軍方和西陵神殿有些特殊強大的符陣,可以傳遞簡單的信息,卻從來沒有聽說過有什麼陣法可以把人傳到遠方,這豈不是傳說中無距的境界?」
歧山大師說道:「佛門裏沒有天啟,自然也沒有無距的說法,不過以佛祖通天徹地之能,弄出這樣一樣物事,也不是太過難以想像。」
寧缺想着那日自己和桑桑在佛祖棋盤上的奇遇,又想着這些天沒有離身的那本佛祖筆記,心裏也多了幾分相信,緊張問道:「現在那法陣呢?」
歧山大師微澀一笑,說道:「再如何風流,總被風吹雨打去。佛祖再如何強大,數千數萬年過去,他留下的法力也早已消散無蹤,傳說中的那座簡易石塔,只怕早就化成了飛灰,寺中僧人後來在傳聞里石塔的位置上,修建了一座佛殿,便是後殿。別說舊年蹤跡。便是一絲佛跡都已經尋查不到。」
聽着這話,寧缺亦不免有些感慨。
在時間面前,能夠永恆的果然只有死亡。
……
……
整座瓦山都屬爛柯寺所有。佛門雖然沒有把寺院擴展到把瓦山括進寺院牆內,但寺院的面積已極為開闊。要從寺門前的廣場一路上行至後寺佛殿,至少要花一柱香的時間。便可以想像這座寺廟的規模。
古寺分三重,前寺中寺後寺,前寺除了巍峨莊嚴的正門以及寺前廣場之外,還有兩座極為氣派的佛殿,中寺面積相對較小,散落了近十座佛殿,後寺面積最小,也是最為幽靜,只有一座後殿。
秋雨依然在持續。寺中僧人忙着準備盂蘭節大會,各國使團依然在熱烈或激烈的討論,修行者們依然在互相切磋,前寺一片嚴肅緊張,中寺劍影活潑。
唯有後寺依然安靜,學習佛法的閒暇,寧缺偶爾會帶着桑桑到中寺諸殿散步。他們撐着大黑傘行走在淅淅瀝瀝的秋雨里,聽着各座殿內的聲音微笑不語,沒有人注意到他們的存在,只要他不想讓人注意到。
他們還去了前寺,站在秋樹亭間。看住在寺外別院裏的紅袖招排舞,只見那些青春美麗的姑娘們。香汗淋漓,衣鬢搖動,覺得極為悅目。
遠遠看着舞台上的小草,用清脆的聲音不停指揮着,訓斥着,儼然已經有了幾分簡大家的作派,桑桑忍不住笑了起來。
紅袖招此次獻祭的舞蹈,雖然不如霓裳那般華美驚世,但卻多了幾分佛宗天女吉祥之感,想來應該會非常成功。
寧缺和桑桑只是站在亭中遠遠看着,並沒有去與紅袖招舞團相會的意思。他也沒有去唐國使團——鎮西大將軍冼植朗通過寺中僧人表達了想要會面的請求,但他現在實在不想被世俗之事擾了難得寧靜的心境。
歧山大師講述佛經時,曾經說過一句話,佛法是一種看待世界的方法,又是學習的方法,但最重要的是一種生活態度。
那種生活態度被夫子取笑為閉嘴,被蓮生嘲笑為裝烏龜,被二師兄譏諷為裝死,但是佛門特有的平靜沉默自持,自有其動人之處。
如今桑桑大病漸愈,寧缺學佛亦有收穫,心境自然平和,他日後回憶起來,天啟十六年秋天在爛柯寺里的短短數日,竟是他這一生最平靜喜樂的一段時光,然而那時候他才明白,這種平靜喜樂原來只是令人心酸的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