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夜 第七十九章 第一堂課_頁2
馬車。
昨日入院試,除了南晉謝承運三人之外,便要數他這個馴服大黑馬的大黑馬最為顯眼,院門處正在寒喧的學生們見到他,並沒有因為嫉妒情緒避而遠之,而是熱情地迎了上來,又是好一番互述近況,自報家門之類的對答。
書院深處的鐘聲清幽響起,學生們不再交談,在晨光中拾階而上,青色學服袂角被晨風拂起,頭巾和髮髻攢動漸分,竟莫名生出幾分出塵之感。
刻意放緩腳步落在人群最後方的寧缺,在朝陽中抬起頭來,看着眼前這幕畫面,心頭微微一動,並未加快腳步,而是愈發仔細地打量身前那座簡拙有若三根石柱的書院正門,還有石階之上坪周的那些尋常書屋建築。
昨日書院陛下親臨,儀仗森嚴又要忙着考試看榜,他竟是沒有認真端詳過——書院給人如此濃郁的出塵之感,院後那座半隱於雲層之間的大山給人如此強烈的壓迫之感,可為什麼從昨日到今晨,他沒有發現這裏有什麼特異之處?
幾年前的寧缺並不知道書院是什麼地方,他只知道獸尿的味道應該如何辯別,羽箭的飛行軌跡怎樣計算,直到渭城馬將軍替他報名之後,他才開始對書院逐漸有了一些認識,比如那些輝煌的歷史、無數的前賢大名。
不知道為什麼,他堅持認為面前這座書院不應該像看到的這般簡單,不應該僅僅就是一座替大唐帝國培養賢材的教育機構,而應該負載着更大的意義——之所以有如此認識,大概和自草原歸來旅途上的所見所聞有關。
「書院隨便出來一個棄徒就是大劍師,呂清臣老人和公主殿下提到書院顯得異常尊重,可為什麼這裏的人和我都差不多,也沒看到什麼特殊的地方?」
他扶了扶頭上的黑羅頭巾,喃喃自言自語說道。
此時他已經孤身一人走過書院正門,穿過了石坪,遠離了正樓,走在一條晨光尚未灑入的巷道之中,巷道前方不遠處便是熱鬧的書舍,可以隱隱聽到學生們興奮的呼朋喚友議論之聲,而這條巷道里卻是非常安靜。
安靜的巷道里忽然響起一道聲音。
「世上本就沒有特殊的地方,皇宮如此,昊天神殿如此,那些不可知之地也是如此,那麼書院又能有什麼特殊呢?」
聽着這聲音,寧缺神色不變,袖中右手卻是猛地崩緊,隨時準備去拿身後布套里的大黑傘,自幼艱難生存的環境,讓他對於任何突然情況都會本能里判定為危險。
巷道前方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名書生。
這名書生眉直眼闊,神情樸實可親,身上穿着件在春日裏顯得過於厚了的舊棉袍,腳下穿着一雙破草鞋,無論舊棉袍還是破草鞋上都滿是灰塵,仿佛不知有多少年未曾洗過,但不知為何此人看上去卻顯得異常乾淨。
從身到心,乾淨無比。
書生右手拿着的一卷書,腰畔繫着一隻木瓢。寧缺的目光在那捲書和木瓢之間來回兩番,最終落在書生的臉上,袖中的右手漸漸松馳下來。
這裏是書院,整個天下都無人有膽量敢在這裏進行不軌之事,而且這名書生雖然滿身灰塵,卻給人一種乾淨若赤子的感覺,無論是誰看到他,都會下意識里想要去與他親信,仿佛他說什麼做什麼都理所應當被相信。
寧缺的身體松馳下來,心情卻相反變得極為緊張,因為他覺得自己很相信這名忽然出現的書生,而對於自幼在生死間掙扎、決意一生都不再信任任何人的他來說,這種無來由而且強大到不可抗拒的信任感,是非常恐怖的事情。
他根本無法對這名書生產生敵意,更令他感到恐懼的是,他有種很清晰的感覺,就算他取出身後那把大黑傘,也根本沒有辦法對面前這名書生造成任何威脅。
穿着棉袍的書生微微一笑,目光落在寧缺身後的布套上,仿佛能夠看見裏面是什麼,輕拍腰畔的木瓢問道:「你身後那把傘不錯,要不要換一下?」
此人怎麼知道我背後的布套內是一把傘,還是一把大黑傘?寧缺覺得自己的唇舌間一片乾渴,根本說不出話來,沉默很長時間後,堅定地搖了搖頭。
書生有些遺憾地嘆息了聲,拿着書卷從他的身旁走過,再也沒看一眼寧缺,一直走到書院某個偏僻的側門外。
書院側門外停着一輛孤伶伶的牛車。
書生走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