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闕 第504章 頭懸北闕_頁2
更新:01-18 08:08 作者:七月新番 分類:軍事小說
獻!請陛下收驗之!」
這是任弘和趙充國一起寫的報功奏疏,特地將傅介子放在了前面。
不過戰利品基本是他所得,寶刀徑路、被斬斷成兩截的鷹羽白纛、單于名為「六羸」的戰車,他身上扒下來的斯基泰式華麗甲冑、幾個被俘的小王和萬騎長,都一一系了過來。
而任弘最後奉上的,是今日的重頭戲:虛閭權渠的首級。
首級用石灰醃製過,小心保存,雖然有些臭但依然面貌如新,但前將軍韓增得了皇帝授意,大聲說,這究竟是否為單于首級要找人驗過。
這不是針對任弘,而是針對另一個人。
韓增讓人端着單于首級,走到和四夷屬邦使者中間,一個身穿漢服的匈奴人面前道:「稽侯珊王子,這當真是單于的頭顱麼?」
卻是被漢朝扣留的左賢王稽侯珊(呼韓邪),他今日被迫來觀禮,十分低調地縮着腦袋,卻仍被喊了出來。
任弘都覺得這有些過分了,殺了父親又讓做兒子的去辨識,皇帝這是故意的吧?殺人誅心啊。
「朕這是想試試他。」
這件事上,劉詢倒是不想隱瞞,只與身旁的任弘低聲道:「典屬國提議,讓稽侯珊做南單于,統領漠南,為大漢保塞。」
他不是在問任弘意見,而是自顧自地說道:「但朕不放心,覺得他的乖順屈從,不過是裝出來的,大漢斬其父,稽侯珊或許會心懷恨意。」
「若稽侯珊憤怒,說明這是養不熟的狼,那事後就找個藉口,一起送去見單于。」
「陛下,若他故作欣喜呢?」任弘問道。
「那也留不得。「劉詢淡淡地說道:「殺父之仇不共戴天,但戎狄豺狼,居然連這可以咽下去,日後肯定也會背叛朕,就像周初武庚之亂一樣。」
雖然匈奴的父子親情和大漢不一定相同,但按劉詢的說法,這稽侯珊不管怎麼做都死路一條唄,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啊!
可稽侯珊的反應卻讓二人有些驚訝,他既沒有憤怒也沒有欣喜,而是看了一眼腦袋後點點頭,說確實是單于腦袋,又跪地稽頭,默不作聲地流淚,哭泣不語。
劉詢和任弘面面相覷,這稽侯珊不簡單啊,有金日磾內味了!
這下還真有點不好找藉口殺了,劉詢立刻變了顏色,制止韓增道:「朕已頒詔,自今以後,子首匿父母、妻匿夫、孫匿大父母,皆勿坐。單于有罪,然稽侯珊王子何辜?前將軍,勿要難為他!」
韓增應諾,演完了屬於自己的戲份,倒是稽侯珊卻來勁了,膝行至劉詢與任弘面前,再頓首道:「稽侯珊原本不知孝順為何物,直到來到大漢,受禮樂薰陶,方知孝為百德之首,虛閭權渠冒犯天子,固然有罪該死,但畢竟是臣的父親,還望陛下能讓臣收斂他的屍身。」
劉詢允之,但虛閭權渠的首級不能給,還另有大用。
既然漢滅匈奴被標榜為以仁伐不仁,那戲份就得做足,劉詢按照古禮,接過彤弓,朝任弘帶回來的單于車駕射之,三發而後下車,來到單于首級面前,以斬蛇寶劍輕輕擊之,又以黃鉞試之,最後懸之大白之旗。
仿佛武王伐紂的復刻,群臣皆呼萬歲:「齊襄公復九世之讎,《春秋》大之。今單于授首,匈奴殘滅,宜告祠郊廟,傳首槁街蠻夷邸間,懸於北闕之上,以示萬里!再大赦天下,上壽置酒,賞功策爵!」
但掛頭的這一榮譽,該由誰去呢?劉詢目光越過任弘,看中了一位白髮蒼蒼的老卿士。
「當由太子太傅忠節侯登闕懸之!」
沒有比這更合適的人選了,蘇武也不推辭,將手杖遞給一旁的宮人,下拜道:「老臣當年被扣於匈奴,曾威脅衛律與單于曰,南越殺漢使者,屠為九郡;宛王殺漢使者,頭懸北闕;朝鮮殺漢使者,即時誅滅。獨匈奴未耳!」
「今日,這話卻要改一改了。」
蘇武頓了頓,這位溫和的老人,似乎恢復了那一日在單于庭的決絕,高呼道:「匈奴亦然!」
自今以後,寰宇之內,再無例外!
聲嘶力竭,幾乎破音,而蘇武那雙有些顫抖的手,從劉詢手中接過了大白之旗。
「老夫自己走,不必扶。」
蘇武不要人攙扶,他舉着旗幟緩緩登上了北闕,一級級台階踩得很穩當,等來到玄武闕最高處,看到的是這消息傳開後,已成一片歡樂海洋的長安城,以及張燈結綵的未央宮。天子宣佈七日大酺,特賜臣民聚會飲酒,接下來幾天,全天下將陷入狂歡中。
蘇武來到漢闕邊緣,將插着大白旗插在上面,這裏曾掛過很多人的頭顱:大宛王毋寡、樓蘭王安歸、龜茲王絳賓、左谷蠡王先賢撣,而如今,終於迎來了分量最重的一顆!單于的腦袋將在北闕上立到春天,才掩骼埋胔。
「大將軍,你看到了麼?你的夙願,陛下和任弘,替你實現了。」蘇武如此嘆息。
單于首級如同一面預示着勝利的旗幟高高懸起,康居、大宛使者們只覺得刺眼心驚,已經退到外圍的呼韓邪則看着亡父目光深邃。
在震耳欲聾的歡呼聲中,任弘喉嚨微動,差點就喊出了那句他憋了很多年的話。
但終究還是忍住了。
燕然,還不夠遠!匈奴,還不夠遠!
他看向被簇擁在凱旋士卒中間,似乎也很享受這一刻的傅介子衣冠槨,低聲道:「傅公,你給我取的字可是『道遠』啊!」
……
ps:第二章在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