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夜浮生錄 第十六回:無得無喪_頁2
顏用一種很古怪的眼神打量他,多少有些怨氣。這不難理解,行軍生活並不總是物資充裕,能填飽肚子也實屬不易。祈煥的語調也有點微妙:
「你這童年教育很有問題啊。」
「我認為不妥。」君傲顏直白地說,「我們窮到一定時候,樹根草皮是什麼都不肯放過的,不比戰爭中的難民更好過。有一次我連吃了幾天草根拌米糠,犯了腸胃病,上吐下瀉。軍醫說沒有油水是不行的,但那地方什麼都沒有。最後,有人捉到了一隻乾瘦的偷食老鼠拿來燉湯,我終於活過來。」
「你居然吃老鼠。」
「那不然吃什麼?!」
君傲顏忽然就生氣了,她很難理解這種「富家子弟」式的紈絝作風是如何出現在白涯身上的。那些錢是否乾淨,也不好說,多半是燒殺劫掠而來。若沒有祈煥遮攔,她恐怕已經將質疑說出口了——這沒必要,會在荒無人煙的地方引發毫無價值的麻煩。
「嘖,反正那種生活我出生以來就沒過過。那天我爹問我,看着這一切,是怎麼想的。說實話,我毫無想法,毫無感覺。」
「那你是挺奇怪的。」祈煥勉強笑了笑,「有人會暗自慶幸自己的富足生活,有人會產生置換的憂患意識;有人會同情可憐這些窮人,有人只會當成笑話,或心生厭惡。你居然沒有感覺麼?一點感覺也沒有?」
「也許並非真的毫無感覺。」白涯的表情有些複雜,「那時候,我是有種奇妙的心情,但不明顯。大概那時我太小,還無法理解那種感情。這邊的牆是灰頭土臉衣衫襤褸的窮孩子,而在牆的那邊,雕樑畫棟的建築里,住着有錢人家的大少爺大小姐。他們錦衣玉食,節日裏的一頓飯能讓這邊的人全年衣食無憂。我那時候想到這些,產生了一種現在看來或許應該稱作割裂感的東西。很破碎,非常——往後我們走過很多地方,都給我這種感覺。這個江湖是支離破碎的,從來不完整。可把這些殘片全捧在一起,才是完整的江湖。」
「你覺得江湖公平嗎?」祈煥忽然問他。
「向來公平。」
「不公平。」
君傲顏的意見再度與白涯相左。但白涯也沒有反駁她,而是百無聊賴地拿起棍,給烤魚翻了個面。隨後,他意思意思地問了:
「怎麼個不公平法?」
「有人衣食無憂,有人缺衣少食。富家子弟的飯菜多到倒掉也懶得拿去施捨,花布要輪番挑選,而偏僻的街上從來不缺那些餓死凍死的屍體。有人高高在上,誇誇其談,紙上談兵,士兵們為荒唐的理由,為不必要的目的,為莫名其妙的命令出生入死。那些達官顯貴哪怕是撐死的也大操大辦,貢品足以餵飽許多窮人,而平民、窮人死後家裏連條像樣的草蓆都拿不出來。有人追求男歡女愛,追求長生不老,更多人只想填飽肚子。而他們什麼都沒做錯,卻要承擔本不必有的後果。你還要大言不慚地說,這江湖是公平的?」
君傲顏不算話多,這次大約是急了眼。她還沒有從那種消沉之中脫離出來,情緒本就不受控制。白涯倒是不急不鬧,手上忽然用力,將木棍扎穿了熟透的魚。
「那我問你,富人的錢從何而來?」
「從窮人手中剝奪而來。」
「難不成靠搶的?那恐怕一個兩個都當我爹一樣抓進牢裏。的確,他們的錢最終來源於另一部分人,但靠的是什麼?把戲也好伎倆也好,都是一種智慧。當然,不排除鄉紳惡霸魚肉百姓,我們可以慢慢清點。但你好好想想,那些少爺小姐花的財富,是父輩們積聚打拼而來。有人能教出孝子,教出才子,為朝廷也好蒼生也好,做些貢獻。有人教不好孩子,家產被敗了個精光,那便是報應。這年頭窮人出頭很難,但不是沒辦法——嫁人、做工、讀書、習武、修道選什麼都是路。大約窮的是眼界,總想不了那麼多,可江湖才人輩出,不乏那些從底層拼搏而上的人。我再說一次:江湖從來公平。你眼界太窄,只看得到當下。放眼過去與未來,這一切究竟如何,從未有誰能蓋棺定論。」
小潔和小桔不知何時湊了過來,大約有些冷,想蹭個火。白涯站起身,走到他們面前,居高臨下地伸出烤魚。
「向來公平只要你們肯說肯做,肯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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