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夜浮生錄 第五百零七回:心焚以火
胸腔被撕裂的痛楚,在朽月君看來都不算什麼,他見過、經歷過、也做過比這還要殘酷的事。但當血肉所鑄的心臟為燃燒的業火所接納時,一股與之截然相反的、奇異的冰寒在瞬間籠罩了整個身軀。
他的血有着很深很深的顏色,幾乎深到發黑。像是摻了硃砂的墨,從肋間的傷口裏汩汩流動。那些血接觸到鉗住他的花瓣,就燃燒起來,直到將整朵巨大的花都引燃,稍作灰燼,他就落到地上。軀體砸在一處浮島上,發出沉悶的聲響。原本這些浮島就是因為他的妖力而懸停着,如今他的狀態糟糕起來,這些零散分佈的石塊便無序地顫動起來。
雖然血離開體內,便沸騰,便燃燒,但他覺得自己是那麼的冷。他緊緊地抱着臂膀,那力道興許能將自己捏碎。他聽到骨骼摩擦,骨與骨的縫隙發出哀鳴。他努力抬頭,視線十分朦朧,畫面也在顫抖。為什麼看不清楚?佘子殊紅色的身影在眼前居高臨下地凝望他,但只一眨眼的工夫又消失不見,再一眨眼,她又回來。看向遠處,那些仍為龍爪花所困的可憐人們,他們注視朽月君的目光很難說帶着擔憂,還是別的什麼。他們本有不共戴天之仇來着。
他看到神無君一動不動,像放棄了似的,像死人。他附近的那個狐妖還在奮力掙扎,但毫無作用,恐怕很快也會耗盡力氣。這些花會從傷口裏汲取生命力,但願他們沒有傷得很重吧。那個女孩,和那男的被困在一起。唉,他本是想保護她的,現在兩人卻淪落到一個下場,未免令人唏噓。唏噓?他朽月君何時會把這些場面話當真了?
然後是那個,道長,那個天師。凜天師——凜山海。他突然有種說不出的哽咽。視線本就如此模糊,遠遠地看着,朽月君竟覺得他的面容與一個女人十分相似。那正是山海的母親。桜咲桃良——多熟悉的,多陌生的稱號。那個可愛的女人,那個可憐的女人,那個可敬的女人還有因她獻出生命的另一個女人。或說神女?
他猛低下頭,目之所見依舊恍惚。地面上出現幾個深色的點兒,一滴又一滴。真不敢相信,這是眼淚嗎?若真是如此,為何覆蓋其上、越來越多的水滴,開始泛着淡淡的紅。像櫻花的顏色,再深一些,就像桃花的顏色。
***的噁心!
那股難以言喻的、在胸腔里翻滾的冰涼夾雜熾熱。他該是胃部的地方也有一種無從形容的不適。好像有許多卵在裏面擠壓,許多蟲豸在裏面爬行,許多蛹在裏面鼓動,許多蜂蝶在裏面碰撞。於是他當真吐出來,一灘鮮紅在他眼前炸開。
不是血肉,而是更加柔軟輕盈的東西——竟然都是花瓣,一團接着一團。他難以抑制地嘔吐着,花瓣貼在喉嚨的異樣讓他伸出手,不斷從嗓外扒出東西,指甲把肉劃破了也渾然不覺。那些猩紅的曼珠沙華瘋狂地往外爬動,即使他不去抓撓,每片花瓣也有自己的意志一樣蜷曲身體,伏行着逃離着地獄的熔爐。之後便是朱紅的火蓮花,一瓣接着一瓣。新的心臟排斥着曾經的住民,要將它一點不剩地驅逐出去。
眼前很花,耳邊很吵,頭腦很亂。好像一個又一個的人來到他的身邊,他並不能看到也並不能聽到,只是有這樣的感觸。「他們」什麼都不會說,卻什麼都「說盡」了。除了桜咲桃良,他還感到有另外的同僚。這些人的身與事不經允許便源源不斷地閃過他的眼前。
眼前高高堆疊的雜亂的花瓣,不知怎麼就化作一片花海,鮮活燦爛,永生不敗,那便是某個舊相識化作的綺麗的陣。花叢中有群鳥騰空而起,細看卻不是鳥,只有蒼白的羽毛。驚起鳥群的是一把無箭的弓,周遭是斑駁的血跡,散發着人類特有的氣息。血匯聚成墨,染紅了一支透着靈性的畫筆,還有一張尚未完成的美人圖。就在臨近,還能瞥見一支判官筆,一本萬鬼志。突然有劍刃穿透它,卻只是半截如碑
殘刃,地下不知埋了誰的亡骸。書頁刷啦啦翻過去,從裏面冒出的不是魑魅魍魎妖魔鬼怪,而是一隻只靈動可愛的尋常生靈。它們簇擁在一把琴旁,視線拉近再拉近,上面似有五根弦。再眨眼,又成了七根,動物也消失不見,化作了六把熟悉的刀劍。
但,那琴是
那琴是——
白霜從琴上蔓延,侵蝕到他的腳邊。他那麼冷,冷到周身的血都要凍結。他仍顫抖着,幻覺與現實的界限忽明忽滅。雙手時而有着駭人的長甲,似妖怪的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