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夜浮生錄 第五百零八回:心神領會
周圍的霧氣在眨眼間化為紅色。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兩人始料未及。施無棄踏過重重迷煙,撥開尚未成型的畫面,端起桌上的香爐仔細檢查起來。
「怎麼了?」忱星困惑地問。
「好像並不是燃料的問題,」施無棄緊張地說,「有什麼事在人間發生了。」
紅霧的色調似在逐漸加深,像是染上了血,幾乎能讓人嗅到一絲腥氣。眼前凝聚出的景象令觀眾身臨其境,真實無比。而正是這種真實,則加深了一層它們所傳達出的恐怖。
人間煉獄不過如此。
起初只是幾個人,只是一小片地方,只是一些小事。青璃澤臨近的幾處村落,人們仿佛受到什麼不可見力量的蠱惑,在某一刻變得空茫、迷離。黃昏時節,提着木桶、扛着斧頭的人忽然鬆開手,任由水灑了一地,柴火刷啦啦散落下去。餵奶的女人也呆在那裏,任由孩子在懷中苦惱,充耳不聞。只是短暫的錯愕,人們的情緒突然被某種東西引燃。爭執中的人們吵得愈發激烈,手舞足蹈,口若懸河;悲傷中的人們哭得愈發悲切,淒風苦雨,痛不欲生。
這種影響以一處地點為圓心,迅速擴散起來。而原先的人們,便更不受控制。像是一滴濃濃的墨落入水中,卻沒有消散,反而將整片水塘污染。起先只是渙散的灰,而後是朦朧的黑,再之後,是某種比漆黑更加難以名狀的深邃的顏色。也許是絕望的顏色。
人們的行為越來越失控了。語氣、表情、動作,逐漸發展到誇張的地步。歡笑變得癲狂,唾罵演變為推搡,哭泣則變得更加聲嘶力竭。也是有更不尋常的人在的。他們自從陷入那古怪的沉寂後,便再也沒能緩過神來。快入夜了,這些人也並不休息,只是呆呆的或靜坐,或僵站,不做任何動作,眼裏也沒有任何光彩。
清醒的人並不是沒有,只是很少,並且隨着時間推移,他們的理性也被蠶食殆盡。在這極少部分人眼中,面前發生的一切都難以理解,無法解釋,它就是這樣突然「發生」了,沒有任何徵兆。有人方才和顏悅色,下一刻突然面目嚴肅,平靜地走到窗邊,推窗跳了下去。這種不存在動機也不考慮後果的行為,除了匪夷所思便只剩下毛骨悚然。即便血肉破碎,腦漿迸濺,街上的人們似乎也並不感到困惑。
入夜的街上怎麼會有人?
在這一刻,每個人都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
還有的人,拿起刀,或鋤,或手邊一切能當作武器的東西。他們肆意地攻擊、砍殺他人,不論受害者是男人女人,還是老人孩子,也不論他們一同在發瘋還是死寂。襲擊者的身份也不論男女老少,可能是任何人,任何平日裏或激進,或溫和的人。沒有太大差別,或者這些差別的本源需要深入來區分。但這種時候,沒有人會想要追溯這種事情。
這種迫害不僅是對無關者的,就連自己的親人也不會放過。不如說,正因為他們是親人,或是身邊恰好離得近的人,才會遭到這般對待。受害者是兩極分化的,或任由他們的武器落到身上,甚至只是承受空手的打與扼;或奮力反擊,卻並不存在什麼求生欲,只是不作抵抗地攻擊回去,宣洩着無來由的什麼。
有人口中念念有詞,卻突然高聲尖叫;有人安靜着突然笑出來,又沉下臉去。每個人都像是不加思考,又像是在同一時刻思考太多。這種頭腦的活躍是極其有害的,其後果便是這腥風血雨、慘絕人寰、面目全非的人世間。
也可能他們只是在做他們內心深處所埋藏的、最想做的事罷了,以最直接的方式。
三界六道,塵寰內外,身體生了又死,生了又死;世界成了又壞,成了又壞。
世間種種都有結局,唯因果輪迴不停不歇。
一切物質都是虛幻,唯獨心是永存不敗的。
倘若心能永久貯藏,身體便是可拋可棄的。
身體既不如心長久,那麼就此捨棄,則是解脫。
——摧毀我的身體,就是解放我的靈魂。
他們都聽到了,聽到了一種來自遠方的呼喚,卻近在耳邊。
他們都聽到了,聽到了一種來自耳邊的囈語,卻由心而生。
如此內外共鳴,相輔相成,此消彼長,相滅相生。
他們聽到的是,這樣的「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