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間事 第1章第①章_頁2
埃琳是個年輕的德國女人,頂一頭紅髮,很像著名的德國電影《羅拉快跑》裏的女主角,脖頸上紋了一條繞頸一周的、很細的眼鏡王蛇,蛇信子正吐在咽喉的微凸處,每次講話,蛇信都好像在噝噝抽動。
但實際上,侵略性的外表之下,埃琳是塊堪稱溫和的白板。
她看着衛來,疑惑,而又警惕,一隻手探向吧枱下方,那裏藏着一把俄制馬卡洛夫手-槍。
衛來知道她沒認出自己,或者把他當成了無家可歸的流浪漢:他頭髮亂糟糟的,幾乎跟多日沒有剃過的鬍子長到了一處,如同兩叢灌木狹路相逢;臉上有擦傷,泥色浸到皮膚里,水洗不掉。穿的不倫不類,獸皮的餿霉味雜糅着血腥味,提醒他不方便舉火的那兩天茹毛飲血的生食日子。
他喉結滾了一下,說:「我。」
埃琳一下子瞪大了眼睛:「』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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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來是他的中文名,英文名。他的代理人麋鹿狂熱地愛着中國,仔細研究過他的名字之後,說,在中文裏,「來」就是「come」的意思,當我們講「』s」的時候,我們不僅在陳述你來了的這個事實,我們還叫出了你完整的中文名字。
所以埃琳現在,是在叫他的名字。
衛來點頭:「鑰匙。」
他的公寓是麋鹿的房產,在這幢樓的頂樓,外出時,鑰匙通常交給埃琳保管——僅僅是保管,埃琳從未興起過幫他整理房間、打掃衛生或是更換床單的念頭,儘管她一直強調自己很愛他。
埃琳仍在震驚中,只用兩個指尖拈着鑰匙遞過來,衛來趨身靠近的時候,她臉上露出複雜且嫌棄的神色,像是怕挨到他,幾乎是把鑰匙扔過去的。
衛來伸手撈住。
埃琳說:「你怎麼變成這樣了?」
衛來回答:「你在北邊過四個月,也這樣。」
這不是真心話,埃琳這樣的,四天都捱不過去。
他轉身離開,樓里沒外頭冷的那麼凜冽,他邊走邊把獸皮脫下。
埃琳在後面叫:「衛!」
衛來回頭,她迎上來,又被熏回兩步,臉色鄭重,甚至帶一點惱怒。
「衛,你最好恢復以前的樣子。你知道,我愛你,主要是愛你英俊的臉和身材……」
說到「英俊」的時候,她遲疑了一下,覺得對着眼前這張臉,說出「英俊」這兩個字都是對英俊的褻瀆。
「……總之,你現在這樣,我沒法愛。」
***
上樓的電梯在狹長的走廊盡頭,過去的時候會經過保安室,公寓樓只配一名保安,是個叫馬克的德國人,禿頂,胖的很有規模,以至於穿過保安室的門都困難——所以大多數時候,他都待在玻璃窗後的桌子邊,或者趴着睡覺,或者吃飯。
衛來經過的時候,馬克正舉着餐叉,專心磨切盤子裏的巴伐利亞白香腸,他感覺到有團黑影從窗前經過,為盡保安的本分,打了句招呼:「moi!」
打招呼的時候沒抬頭,發音不準的那聲moi帶着唾沫星子,都招呼在香腸身上。
衛來覺得,不管此刻從窗前經過的是殺人犯、棕熊、外星人還是幽靈,馬克都不會留意的——他只是一個配備、陳設、住客的心理安慰。
在漫長的公寓保安生涯里,馬克只「挺身而出」過一次。
那是聖誕節,半夜,有兩個人在公寓的三樓殺了人,他們並無所謂,往屍體上澆了一杯啤酒,一左一右挾着屍體出來,權當挾了個酒醉的朋友。
屍體只穿一隻鞋,另一隻腳光着,腳尖刮擦地面,身後一行混着啤酒味道的血跡。
那時候的馬克還沒這麼胖,他遠遠看到有人過來,覺得節日該有節日的氣氛,於是在兩人一屍臨近的時候,驀地從門裏探出頭來,大叫:「聖誕快樂!」
他得到了難忘的聖誕禮物:以為事發的兇犯捅了他一刀。
這一刀讓他的工作合約得以長久延續,因為馬克對外宣稱,他是為了保護住戶抓住兇手,所以勇敢地沖了出去。
他愛怎麼說怎麼說,反正兇手最終也沒被抓到。
電梯是老式的,很窄,需要手動開關鐵絲門,角落裏扔了卷報紙,被踩過許多次,鞋印間露出黑體加粗的印刷詞加感嘆號。
——!(贖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