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女人 46
宿舍像被潰兵洗掠過似的。
去河東跟一家廣告公司簽了約,柳依依下午回到宿舍,發現人都走光了。早上離開時還有吳安安和聞雅在收拾行李,現在都走了。房間的地上到處都是棄物,臉盆、棉絮、草蓆、書、衣服。柳依依踢開一隻鋁桶,桶在水泥地上滾了幾圈,發出空洞的聲音來,讓人感到心裏慌慌的。夕陽照着玻璃窗,再反射到桌子上,桌面就有了一種金屬的質感。柳依依奇怪,為什麼自己住了四年才有了這樣一種感覺。她把頭移動了一下,那光就反射到她臉上。她在暈眩中閉了眼去感受那光,有一種隱隱的暖意。四周很安靜,很安靜,很遠的地方傳來一種朦朧的聲音,穿越了千山萬水艱難到達似的,有一種虛無感。反射到臉上的那片溫熱也似有似無,也有一種虛無感。這是一個瞬間,這是自己,這是自己的一個瞬間。柳依依細心去體會那種朦朧和溫熱,要融化到虛無之中去似的。突然,不知怎麼一來,她醒了似的,有一種想哭的意思。什麼都不對,男朋友沒有,同學不知在何方,合同簽得不理想,也只好簽了。每個人離開都有人來接,不是父母就是男朋友,唯有自己是孤零零的。自己哪點不如人?昨天晚上伊帆的父親來搬行李,不經意露出一點口風,是放到博士那裏去。柳依依再怎麼有心理優勢,以及從這優勢中生發出來的寬容,也不能沒有失落感。柳依依坐在那裏,一動也不動,幾個小時。她咳嗽了幾聲,感覺到了自己的存在。這種感覺讓她想笑一笑,可笑還沒展開,眼淚卻流下來了。她不餓,不渴,想了很多,又什麼也沒想,哭了幾回,又笑了幾次。她右手伸出去,在空氣中抓了幾下,緩慢的,夢遊似的,似乎抓到了什麼。什麼也沒有。這其實是對的,她想,這其實是對的。心可以飄到天上去,腳還得踏在地上,而且,心也要從天上回來。這其實是對的,她想,這其實是對的,也是沒有辦法的。夜色壓下來的時候,她倒在那張只有鋪板的床上睡了。
第二天,柳依依搬到廣告公司給她安排的房間去了。說是房間,她只有一個床位,房間裏還有另外一個人。能在麓城找到一個床位已經不易。柳依依最終下了決心把合同簽了,有一半就因為這個床位。進省城呆了四年,習慣了,掙扎着也得呆下去。
另外那個人姓劉,比柳依依大幾歲,柳依依叫她劉姐。柳依依搬進來時她很不高興,把房門鎖了,讓她在門外等着,自己找經理去了。不一會兒柳依依聽見她跟經理一起上來,她在說:「我這份年齡了,一個人有間房不過分吧?」見到柳依依,就不說什麼了。柳依依有點緊張,是自己惹得別人不高興,又有點可憐她,她的要求的確不過分。
柳依依還是住了進去。公司是一家報社的附屬單位,房間就是報社的單身宿舍,帶廁所的單間。公司就在對面那幢樓,每天去上班下了樓再上樓,就到了。剛住進去她有點彆扭,也有點歉疚,好像是自己侵入了別人的領地。柳依依儘量低調做人,每天找機會試探着喊幾聲「劉姐」。彆扭了幾天,經不起好奇心的誘惑,也因為寂寞的驅使,兩人說起話來了。也許是被壓抑的好奇心積蓄了充分的能量,兩人一旦說開,就沒完沒了,沒完沒了,說到深夜了還要說下去,趕着要把一輩子的話說完似的。柳依依知道了劉姐是她的校友,學營銷的,畢業已經六年。熟了後劉姐說:「依依你以後別叫我劉姐,不好聽,三十歲了別人再叫我姐,我就認了,還有兩三年。」柳依依說:「那就叫姐好了。」劉姐說:「我不是叫劉詩雨嗎?你就叫我阿雨。」柳依依想一想,自己這樣叫,避開了年齡這個敏感問題,是再好也沒有了。
阿雨六年裏跳來跳去換了五個工作,這讓柳依依吃了一驚。阿雨說:「這有什麼奇怪?一件事做兩年,不煩也煩了。我父母總要我穩定,穩定,怎麼穩定得下來?叫他們不管還不行,舊腦筋。他們嘮叨我就聽着,甲耳朵進乙耳朵出。」柳依依說:「歸根到底總是要穩定的。」阿雨說:「再跳一兩次就不跳了,跳累了,也跳不動了。不像男人,還可以跳跳跳地跳下去。」
阿雨家就在麓城,父母是設計院的工程師。她是公司的才女,經常在報紙上發一些小文章,都是談情感的。柳依依看了幾篇,寫得很聰明,對她就另眼相看了。每天都有電話打進來找阿雨,柳依依接了幾次,都是男的。以後有電話打進來,阿雨在,自然是她先接;不在,柳依依總想着是苗小慧打來的,家裏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