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家大院 第一卷 第18章 求生4
三豐的精神也瀕臨崩潰。他有時候成天哭,哭自己命苦。春仙氣地罵:「你還哭,你有什麼好哭的,依我看,你的命就是太好了!這樣的日子,沒有你,我過了十年多!你要哭,就對着你爹的墳去哭,別對着我!」
三豐沒哭多久。後來聽說礦上改革,招收熟練工,他就又背上包袱走了。春仙恨得把牙都咬爛:「你去!你去!你去了,這輩子別想再回來!」
他狠心,可她不能狠心。他把她拴在這裏,可她沒辦法逃離。
金氏身體倒是稍有好轉,這一向,就是她照顧着春仙。
某日,春仙睡醒來,見金氏不知從哪裏去選來了幾隻梨花苗子,正顫巍巍地摸索着往後院裏栽種。
李春仙道:「嫂子,你白忙活啥呢?人都活不起了,還管着樹苗子。」
長久待在黑暗的屋子裏,金氏一雙眼睛已經瞎了。她努力看着外面的天光,吶吶道:「春仙哪,還記得你剛來家的時候,說人有幹勁,就有將來。我瞅着你最近,總是蔫着,我想着種幾棵樹,叫你看着舒服些。」
李春仙聽了,苦笑道:「人?我哪裏還算個人?誰把我當個人?我比洞裏的老鼠還不如。我是個母豬,羅三豐是個種豬,這裏就是個豬窩。我生的這些豬崽子,遲早都被宰了去。」
金氏聽了,沉默了一陣,又張嘴道:「春仙,你是不是恨我?」
李春仙不過三十來歲,可已被生活折磨得白髮叢生,眼如黃珠。她從前最愛乾淨,可此時她全身散發着腥臭的味道,聞着作嘔。她感受着自己脫垂的子宮,懨懨道:「有什麼可恨的?是我上輩子欠的。」
她對世界已淡然。因為連付出恨意,也是一件很費力氣的事情。
金氏喃喃道:「春仙,你別恨我。一輩子我轉了好幾趟給人家做媳婦、生孩子,我認命了,早就想死了。只是因為你來了,我才覺得日子還是能過下去。你沒了,我也就沒了。」
李春仙不想再和金氏說話。
金氏的今天就是她的明天。
金氏一張嘴,就好像未來的她在召喚現在的她。
長久的病痛折磨着李春仙,讓她的身體和精神都備受煎熬。李春仙麻木於這無望的人生,無數次想到自我了斷。
就這樣不死不活地過着日子。春仙不能餵奶,金氏就熬了米糊來餵;春仙不肯哄他們睡覺,金氏就帶到另一個屋裏哄睡。春仙的吃喝,也都由金氏負責。
瞎了眼的金氏背着孩子,顫巍巍摸着灶台做飯。有一天,她因看不見而摔了一跤,摔倒的時候怕傷到孩子,她側身倒地,摔傷了手臂。等她滿身灰塵,一瘸一拐地將黑乎乎的麵條端來給春仙,春仙又哭了。
金氏摸着春仙的臉,道:「不哭。哭什麼呢?早些年我們快餓死的時候,你也沒哭。如今咱們也餓不死,只是遇上些病痛。我雖然沒用,也能伺候你。別哭。」
善良和責任讓春仙不肯放棄金氏和這幾個孩子,而剛強和逞強又是她的人生底色。
只要活着,就還得活下去。
她就這樣掙着命,好似那不肯燃盡最後一絲火光的一堆木炭。
調停了幾個月,身體終於好起來。去社裏領任務,也分配不到什麼好的。大家看她,警惕少了幾分,但那種輕視卻有增無減。
邱鳳花那事兒到底被算作誤判,房子也還給他們,算盤珠子也拿到小秋手裏。大家對他們恢復了尊敬,好像大家都忘了他們也被批鬥的事情。
「呵。算盤珠子,撥一撥就是十工分。」李春仙瞧着胖乎乎的小秋,心裏不免幾分酸楚,「有些權利在手裏,就連長幼尊卑也不分。連我這個二奶奶,都不放在眼裏。眼裏沒有祖宗的人,總是走不長遠。我等着看。」
又看見邱鳳花提着一個飯缸子往家走,春仙又想:「那時候斗他們是對的。他們總不知道收手。可惜我苦成這樣,竟也和他們一樣被批鬥。我連邱鳳花一天的伙食都沒嘗到過。」
原本是看着澆水,可地里的水都已茬着流開,春仙也不想管。春仙對土地失去了信任,她收穫不到自己應得的,自然也就懈怠下來。
茫茫然回家來,她的靈魂軟了下去。現在她那些當家做主、振興家族的夢想,簡直就是笑話。命運的釘子下一刻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