鈿合金釵:長恨劍 第八章 武夷山刃光難鎖,青蔭坡刺紅猶存
幾十年前,嶺南道武夷山麓紫屏峰頂。
是夜,星隱月沉,不見雲縷,山頂之處視野最是開闊,卻不想茫茫蒼穹間,儘是一片仿佛將直沉入眸無盡墨色,當是世間最為膚軟脂膩的柔荑將一方珍品延圭墨細細在甘泉水中研磨暈染開,這才化成一硯仿佛可以沉淪的深邃。
說來也奇,這紫屏峰頂素來杳無人煙,自無燈燭之類引火之物,遙遙穹頂間亦無星月熹光,只有幾叢刺紅花耷拉着,又無處借光影以襯其鮮。可此處卻是一片清明,躺着的青壯漢子與站立的中年人身形清晰無比,一橫一豎,卻有幾分莫名其妙的簡約美。
「之前就很想問,你到底比我大多少?」
莫名其妙的發問,更不合時宜地從明顯是戰敗者的漢子口中以這種毫無敬意的口吻問出,常人聽來似是有些不服氣的意思,而中年人卻只是淡淡一笑,抬眼東望道:
「我死之時,你應有耄耋之年了。」
漢子微一皺眉,心中不由覺得有些滑稽可笑,反唇相譏道:
「怎麼,我們敬愛的楊大盟主只捨得護這大唐武林百餘年而已嗎?您這麼『短命』的話我們可要哭死了嗚嗚嗚」
中年人沒有回應漢子言語中的刺意,手扶腰間長劍,閉眼一笑,品味着夜嵐梳過鬚髮的清泠滋味,緩道:
「仙人撫我頂,結髮受長生。」
「可笑。」
漢子不願再進行這雲遮霧罩的朦朧對話,一使勁坐起身子,也向着東方未見晨曦依舊灰濛濛一片的天際看去,看了半天發覺索然無味,便趁着這恍惚勁頭看向那幾叢刺紅花,喃喃道:
「九十四招老頭子,你給我透個底,我這身手在你看來,可入得了乙等之流?」
中年人沉吟良久,眸珠微垂,徐徐道:
「可入得上甲之流。說實話,若非你出世以來未曾枉殺無辜,劍指百姓,單是你的魔門身份,便足以成為我輩正道日後最可怕的敵人之一今夜之戰,我本該為正道表率,除去你這武林隱患才對啊。」
漢子嘿嘿一笑,似乎沒想到自己能在這位武林絕頂心中佔下這麼大的分量,卻無半分之前險些命喪黃泉的後怕,不由得支頤展顏道:
「可你還是把我這個隱患留了下來老頭子,給我解個惑唄,我那一手『蟲蝍御力』的功夫,素來對付各門兵器大家最是吃香,怎地今日碰上了你,卻是百試不靈,落得一手空空了?」
中年人有些不滿地清了清嗓子,說道:
「別叫什麼老頭子,我哪有那麼老!關於破你功夫的法子麼,你且附耳過來」
「大半夜山頂上哪有什麼人,有什麼好防着的」
漢子一臉不屑,但還是稍稍把頭偏了過去。
一陣竊竊私語,確實未引來什麼活物,然而這突兀的安靜卻讓夜色多了幾分魅靈意趣。
「你可真是個變態。」
「武學上的?還是人品上的?」
「我很想說都是,可你畢竟留了我一條命。」
「想報恩?這可不像一個魔門中人該說的話這樣吧,若是你將來也遇上這種情況,也留對面那個不長眼的小子一命,這樣如何?」
「看我心情吧。」
「如此,那便多謝了」
此間夜風依舊清朗。
經脈丹田,猶如海池江河,在四肢百骸構築的高山河谷間奔涌反覆,練武之人,既需外技,亦重內煉,打熬筋骨,運轉內息,則其體內經脈丹田愈發暢通深厚,可以涵養真氣,以化內力為用,得使一日練可作百日功,武道造詣進步神速。
然此間利弊相依,禍福並存,經寬脈廣神完氣足,可以使內息運轉如江河奔涌無受桎梏,然一旦受外力侵損,便是山崩道毀,江河恣流之態,屆時氣血逆涌內息相衝,便非是呼吸之間即可癒合的內傷,若無數日調養,再難以恢復。
此刻楊暾體內,正是這一副慘狀。
名劍鹿鐘被隨意棄擲在一旁,雖然已脫離了裴玉盛的指力遙控,但被反覆折磨的劍鋒已然消卻了大半寒芒,此時如一把雖無鏽跡卻傷痕累累的殘破鐵器般被棄如敝履,而不遠處它的原主——楊暾疲於調復真氣梳理心脈,聽到老者的發問,不由心中一愣,艱難抬起重若千鈞的頭顱,滿眼困惑,不解為何在這生死攸關時刻,裴玉盛卻為何似是要擺出一條生路給自己,想要開口說話卻又是一大口血嗆出,再不敢多想什麼,掙扎着便去摸那劍柄。裴玉盛嘆一口氣,緩道:
「罷罷罷!今日老夫便給你開一道生門,也算報了你祖父當年於我的恩情。這楊氏劍法的真意,當年還是你祖父口傳與我的,你且聽好,若是能用出此分意境,便有機會能破老夫的功夫;若是不能我想楊老盟主在天之靈,也不希望後輩會是如此平庸之輩。」
裴玉盛說話間斂了功夫,負手於後,那一身血性暴虐的氣勢又重歸平和慈藹,這陡然變化令得一旁無處插手心急如焚的王凡不由腦後一凜,一股惡寒遍佈背脊,哪怕是他也能感觸到這老者實力的深不可測,喉間一窒,忍不住咽了口唾沫,而一旁持劍警立,運轉劍心已入澄明之境的趙青遙,此刻也從劍痴的狀態中恍惚一陣,一滴冷汗自四瀉的烏髮中不為人知地迅速淌下,在青衣之上泅開一痕深色印記。
「楊氏劍法,守正出奇是為其旨,老夫知道,你們爺孫兩個為了完善這門劍法,老盟主是走遍了中原武林的名門大派,你是更絕,全天下也不管正道魔道、中原胡疆,連一些犄角旮旯都快斷了傳承的小法門都不肯放過,甚至我記得你當年連我牽機門的後山都想闖一闖」
「前輩說笑了,楊氏劍法以中正為本,縱然小子有心,卻也無力對祖父設下的此間樊籠大刀闊斧一番,這十幾年闖蕩下來,也不過在數量上勝過祖父兩三門而已。」
楊暾總算是緩過一口氣來,雖然體內經脈流通仍是一塌糊塗,但好歹能勉強接起循環連通,算是為這幅不堪重負的身軀續上了氣力。裴玉盛瞥了一眼楊暾手中虛握的鹿鍾劍,不屑冷笑一聲,傲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