擇天記 第一百一十六章 鐵刀驚風雨(下)_頁2
話以及朱洛的沉默,陳長生也不懂,梁王孫隱約懂了些。王破懂,但他不接受。
勝負和輸贏從字面上看怎麼都是完全相同的意思,只是在某些時刻、某些特定的環境上,你敗了不代表你就輸了,比如穿着黑白衫的小混混腦袋都被砸進了水泥地里卻依然摸了一根木頭輕輕砸了絕世大反派的禿頭一下這沒有意義但他贏了。蘇離自然不會用這樣的價值判斷來評價王破和朱洛的第一次交手,王破當然是敗了,毫無爭議、理所當然、天經地義地敗了,但他還是認為輸的人是朱洛。
朱洛此時的反應,說明在某種程度上他認可蘇離的說法。
周獨夫三歲的時候,難道就能打敗天下無敵手?天海娘娘剛進宮那時節,又能打得過誰?你在王破這麼大的時候,打得過他嗎?這就是蘇離要對朱洛說的話。聽上去有些強辭奪理,實際上很有道理,只不過這種道理要放在大陸最強大的這些人的領域裏來明的。
陳長生懂了,有些神情茫然地想着,如果按照同年齡來比較,那自己……噢,還有徐有容,還有陳初見姑娘,豈不是最強大的?蘇離不知道陳長生這時候的心理活動,不然一定會好生嘲笑他一番,他接着對朱洛說道:「還有一個問題,就是你退步的太厲害。」
朱洛不語,不悅,微雨落下,不敢接觸他身上的大氅,避而飄走。
「當年你能一劍映月殺死第二魔將,現在的你又怎麼可能是海笛的對手?曾經寫詩殺人的瀟灑男兒郎,如今已然垂垂老矣,全無銳氣,這倒也罷了,偏生你這個人行事又毫不大氣,連天海那個女人都比不上,數百年間不敢踏進京都一步,現如今竟想借勢殺了可能威脅到自己位置的晚輩,嘖嘖,你可真夠出息的。」
蘇離繼續說道:「為什麼?你老了,已經快一千歲了,早就該死了。老而不死,是啥?是賊,是老賊。人啊,就和樹一樣,最茁壯的時候就該拼命地在春風裏招搖,活的年頭太久還拼死拼活地活着,身軀蒼老變成腐木,直到最後被雷電劈成焦灰,這有什麼意思?」
朱洛終於開口,望着他說道:「你說完了嗎?」
蘇離說道:「罵完了。」o
朱洛說道:「你說的有理。」
蘇離劍眉微挑,來了些興致,問道:「何如?」
朱洛說道:「這是你的第二劍。」
字字誅心,句句皆劍,蘇離重傷難戰,但劍心猶在,出言亦能傷人。
蘇離靜靜看着他,確認這個老傢伙果然有狂傲絕然的資格,竟沒有受到任何影響。
「我接了你兩劍,那麼,現在也該我出劍了。」
說完這句話,朱洛的右手如龍破層雲,來到腰間,握住了劍柄。
陰雲重臨,大雨重落,天光重暗,落葉重重而至,漫天飛舞於水珠之中。
朱洛抽出鞘中的劍。那劍並不明亮,看着也無甚出奇處。然而,籠罩潯陽城上空的陰雲邊緣,卻忽然間變得明亮起來,似被鍍了層銀。那是光暈?雲層後是什麼?是太陽?不,那是本不應該出現在人類世界的魔族月亮。
那是朱洛的過往,最大的榮光。
很多年前,他在雪原里,看到那輪明月,吟了一首很美的詩,殺了一個很強的對手,就此成為大陸一代強者,有了月下獨酌的稱號。
終於,這位強者向潯陽城展示了從聖境界的真實景象。
隔着重重雨簾與萬千濕葉,陳長生感知着那道磅礴莊嚴的光明力量,覺得身體越來越僵硬,甚至下意識里便想要避開。這就是從聖境界?原來這裏的領域不是聚星境的星域的意思,一片光明籠罩所有,根本沒有分野,那麼該怎樣進攻呢?他自幼通讀道藏,要論起見識與學識,絕對不輸於人,卻看不懂陰雲邊緣的光線與那把劍帶來的光明,因為神聖領域的運行規則已經超過了他的理解能力。
漆黑的暴雨,明亮的劍,仿佛要燃燒的鉛雲。
在這樣壯觀的大背景前,王破的身影顯得更加渺小,似乎隨時可能被吞噬。
「算了吧」陳長生對着他喊道。
王破沒有轉身,說道:「我還想再試試,能有這種經驗,不容易。」
暴雨沖洗着他的臉,無怖亦無喜,像聲音一樣,平靜的令人心生悸意,心生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