峴傭說詩 第十一章讀詞須有想象
更新:11-29 15:45 作者:官方好書推薦 分類:科幻小說
讀詞須有想像
作者:吳世昌
要欣賞或批評詞,光是了解字句、故實、章法等項是不夠的,還得要有想像力。文藝和別的作品不同,一個作家不會把所有的話都說完。尤其是詩人,他只能提出幾個要點,其餘的部份要靠讀者自己去想像、配合、組織。這一點關係到作品的命運,也是讀者能力的一個測驗。所以法郎士說,讀文學作品是一種靈魂的探險。讀者但憑几個有限的字句,要能神遊冥索,去迎尋作者所暗示的境界、情調。嚴格的說,不但文學,連我們的語言文字,都只是一種暗示作用。象形文字中的「牛」「羊」只畫它們的頭角,「臣」「民」只畫人眼的形狀(參看郭沫若《甲骨文字研究》,《釋臣宰》說),就是這個道理。
我曾說過《花間》小令不大用典,但這並不是說它們比後來的長調更容易了解。正相反,它們更需要讀者的想像力與組織力,才能透徹了解。因為五代和北宋的小今,常常每一首包含一個故事,讀者若只看字面,往往會目迷金碧,見樹而不見森林。我們知道古生物學者發現一個獸類的牙齒或脊椎,便能算出它的頭角該有多大,軀幹該有多長。這可以說是一種還原的工作。我們讀詞,也應該有這種還原的能力。《花間集》中的小令,有的好幾首合起來是一個連續的故事,有的是一首即是一個故事或故事中的一段。關於前者,以《花間集》中孫光憲的作品為最明顯。我們先看他的《沈溪沙》八首:
桃杏風香簾幕閒,謝家門戶約花關,畫梁幽語燕初還。繡閣數行題了壁,曉屏一枕酒醒山,卻疑身是夢魂問。(其一)
花漸調疏不耐風,畫簾垂地晚堂空,墮階縈蘚舞愁紅。膩粉半沾金靨子,殘香猶暖繡熏籠,蕙心無處與人同。(其二)
攬鏡無吉淚欲流,凝情半日懶梳頭,一庭疏雨濕春愁。楊柳只知傷怨別,杏花應信損嬌羞,淚沾魂斷軫離憂。(其三)
半踏長裙宛約行,晚簾疏處見分明,此時堪恨昧平生。早是消魂殘燭影,更愁聞着品弦聲。杏無消息若為情?(其四)
蘭沐初休曲檻前,暖風遲日洗頭天,濕雲新斂未梳蟬。翠袂半將遮粉臆,寶釵長欲墮香肩。此時模樣不禁憐。(其五)
風遞殘香出繡簾,團窠金鳳舞襜襜,落花微雨恨相兼。「何處去來狂太甚,空拉宿酒睡無厭。爭教人不別猜嫌?」(其六)
輕打銀箏墮燕泥,斷絲高罥畫樓西,花冠閒上舞牆啼。粉籜半開新竹徑,紅苞盡落舊桃蹊。不堪終日閉深閨。(其七)
烏帽斜欹倒佩魚,靜街偷步訪仙居,隔牆應認打門初。將見客時微掩斂,得人憐處且生疏。低頭羞問壁邊書。(其八)
《花間集》所錄共九首,除了第一首因為與此無關,不必迻錄外,上面所抄的八首,我以為是記一個故事。但這裏面還有幾個問題:第一,也許原作不止八首,被趙崇祚選時刪去了些,以致文義有些不甚銜接之處,但《尊前集》所存孫光憲的十首《浣溪沙》,又似乎與此無關,又當別論,第二,編者對於原作排列的次序,不知有否錯亂。如果肯定上面兩個問題,具體情節自有不同,但如果予以否定,認為原來只此八首,次序亦無改變,我們可以依次看出故事的輪廓:
第一首「桃杏風香簾幕閒」,記初訪情人(注意「燕初還」也是象徵的用法),在她房中牆壁上題了一首詩(大概即是所謂「定情詩」),過了一夜(作者既然在第二句點了這一位女主人的名,我們也就姑且稱她為「謝娘」)。以下兩首說他們分離後她的孤寂悲哀,分離的原因大概因為她的脾氣彆扭:「蕙心無處與人同」(這個「人」指他,不指別的女性。其六的「爭教人下別猜嫌」之「人」指她自己,也不指別人)。第四首說他又遇見了別的美人,從簾中望見她長裙款步,在燈下聽她吹簫,可是素來不認熾,也苦於無法和她通消息。第五首說他認識了這第二個美人,那天她正洗完了頭髮臨檻梳妝還未化妝完中。第六首說他心中還戀戀於「謝娘」,所以對她很隨便,以致引起她的疑心與妒心。第七首再說謝娘門巷冷落,不堪孤寂。末首可以說是「團圓」。他再回到謝娘那兒去,她還記得他以前打門的聲音,可是這次重逢,她不免有點羞愧,也不得不裝點矜持,只低着頭問他上次在牆壁上寫的是些什麼。這一篇故事的關鍵是第一首的「繡閣數行題了壁」和末一首的「低頭羞問壁邊書」。此外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