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克爾多夫是一塊處於王國東南的地區,在一個世紀前被國王賞賜給了教會。這裏曾經矗立許多具有相當規模的教堂,聖職者們賴以為生的產業分佈在教堂周圍,主要以麥田、畜牧場為主——物產豐富的鄧克爾多夫,一度被稱為「神親吻的土地」,即便是那場波及整個大陸的改宗運動,也未能撼動這裏的保守派教會半根毫毛。世俗貴族們常常到這裏來修行、懺悔,儘管這裏的天氣根本不適合度假。鄧克爾多夫的天空常年陰霾密佈,潮濕多雨,在當地的神話里,這裏是尼伯龍根人曾經的聚居所。但是教會對此表示極為反感,在神甫們的眼裏,所有關於其他神的奇聞異事都是異端。於是這樣的民間傳說就漸漸的在上帝的國度中消失殆盡了。
現實似乎和故事看起來是兩回事:這裏寸草不生,大部分田地荒蕪了很久。田間的小路上隨處可以看到幾十年前丟棄的生鏽農具、殘破的車輪,甚至是露出泥土的駭人的骨架。這裏的人要做出了怎樣的惡行,才會讓神親手毀滅自己偏愛的地方呢?耶和華曾在毀滅索多瑪前對亞伯拉罕說過,如果索多瑪有十個義人,他就會饒恕其他罪人,好叫這城不至於滅亡。那麼,鄧克爾多夫當年究竟有幾個義人?
答案是沒有。
從王室宣佈歸順教宗後,在王國的法律中,對於平民和聖職者的犯罪處罰便開始出現了差異——如果一個平民犯了罪應當處死,相同罪行的教士卻可以免於一死,甚至可以借苦行的名義來逃脫牢獄之災。教宗給出的理由是「受了膏的人都將得饒恕」。現實往往荒謬得讓人對經驗主義和習慣法產生懷疑,販賣正直的人往往是騙子,精於律法的卻偏偏是法利賽人。一夜之間,鄧克爾多夫聚集了一堆張口必稱「以主耶穌基督之名」的罪犯,在神的庇護下建立的城池,又毀在了神的兒女手中。自那以後,沒有任何貴族願意將這裏納入管轄範圍。
路西恩深知,這次封賞實際上是國王對他的考驗,或者也許連考驗都不是,只是將一塊無主之地丟給他這個公爵的私生子。「從這點意義上,我和我的領地還真像呢。」他拿着鑲着金邊的委任狀,苦笑着搖搖頭。
他拒絕與艾麗西婭訂下婚約,也沒有任何關於未來是否要娶她的承諾。而艾麗西婭似乎還在苦苦的等待,這種執着讓路西恩很害怕:當一個人有所求,而不知道她為何求的時候,自己將要付出的代價也不得而知。此外,與其說是害怕,不如說是更期待着別的。
蕾蓓卡個子長高了很多,她努力的學着大人的樣子說話做事,但始終擺脫不掉笨拙的孩子氣。在受到驚嚇時總是一臉鎮定,在路西恩眼裏,她是被嚇傻了,那天兩人在大雨中爭執時突然一支箭飛來,事後的她也是用故作冷靜偽裝自己的恐慌。還有她做了壞事時笨拙的謊言,被揭穿後的一言不發。在意謊言嗎?路西恩從小就被浸泡在謊言之缸中長大,父親、父親的妻子、家中的僕人,對他的身世,母親的生活狀況,要送他去上學的承諾,從來不願說一句真話,所有的事情只有他去刨根究底,真相才會不情願的顯露。不在意謊言嗎?蕾蓓卡對他說謊時,他心痛得幾乎要窒息了。
他最後還是原諒了她,就像他的原則從來沒有存在過似的。
有人將愛人比作生命中的陽光,蕾蓓卡對他來說就是靜謐得可以安睡的黑夜。她站在自由節狂歡的人群中,絲毫不動容,默默注視着這屬於塵世的喜悅與混亂。她走過酒莊中的一桶桶刻有年份的窖藏,沒有好奇,甚至沒有一句多餘的話,好像在她的認知中,橡木桶中容納的東西還應當這樣沉寂一百年。她勞作起來也是如此,重複無味的工作,始終如一的做着,就像她練習劍術時重複了幾千遍同一個招式。走到哪裏,她都是默默的跟着他。他一回頭,就可以看得到有着黑色綢緞般秀髮的少女,緊閉着蒼白的嘴唇,高高的眉骨下一雙青色的眼睛平和的看着他。路西恩已經不太能坦然和她對視了,總覺得心像是被揪住一樣,雖然她還是個孩子,這讓路西恩心裏滿是負罪感。他並非對孩童抱有什麼特殊的癖好,只是覺得二人對彼此的感情屬性已經產生了偏差,卻無法說出口。
所以他要找個契機放逐自己,在家平淡的過了兩天後,他又整頓出發,去屬於自己的領地,雖然在他人生的前二十一年,一次也沒有去過那裏。國王常在宣佈完畢某項重大決議之後加一句「這是本王的旨意」,朝覲時他也在宣佈了路西恩的任命後如是說
第 25 章霧之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