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兒，丑兒。你不要丟下娘啊。老天爺呀，俺願意用自己的命換俺兒子的命呀。閻羅王老爺啊，你叫牛頭馬面來抓走俺吧，俺不想活啦。讓俺兒子活吧，好好活下來吧。」有個女人哭着說話的沙啞聲音在不棄耳邊一直轟隆隆地響着，好吵。

    不棄緩緩睜開眼睛，迷迷糊糊地看到一個人影，感覺自己虛弱無力，正躺在某人的懷抱。不棄的喉嚨像吞了火炭似的又干又疼，就連吞咽口水都感覺困難。

    「兒子，你醒啦？謝天謝地，佛祖保佑！」眼前是一個衣衫襤褸、長發披散蓬亂、渾身污泥、哭得雙眼紅腫的少婦。那衣服又髒又破爛，已經看不出原來的式樣了，甚至不能稱為衣服而只能稱為爛布條了。她的糊滿泥巴的豐滿的胸脯僅用一串樹葉遮擋着，真的可以用「衣不蔽體」來形容她了。因為她臉上的塵土太厚，且被淚水弄模糊了一大片，壓根看不清她的本來面目。

    不棄走南闖北這麼多年，跟形形式式的人打過交道，聽得出來，她說的一口地道的山東高密話。

    她的眼睛倒是挺好看的，是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讓不棄想起不棄早逝的母親。不棄有一張她的黑白相片，是她年輕時的模樣，梳着兩條麻花辮，身材苗條，穿着的確良白裙子，說得上是個六十年代的美女。

    這裏是哪裏？好像是在一條河邊的樹蔭下，流水潺潺，樹木蔥鬱。這是北京嗎？不可能吧？昨天還有霧霾哩。看，那天空這樣藍，雲這樣白，不棄白活了四十年，都沒有看到這樣晴朗的天空。

    艷陽高掛，點點陽光從茂密的枝葉間漏下來。曠野無人，近處有座小山，遠處仿佛有座古色古香的城池，很像是古裝片裏的場景。難道，這是某電影城？好像又不像。

    那少婦把不棄輕輕放在草地上，用一塊石頭枕着不棄的頭，接着一撇一拐地走到河邊，用一片荷葉盛了點河水，扶起不棄的頭，小心翼翼地將水餵進不棄的嘴裏。

    不棄實在是太口渴了，咕嚕咕嚕地一下子把水都喝光了，因為太急，差點嗆到了。

    少婦笑了，慈愛地說：「兒子，悠着點，還有很多。娘再去舀點。」

    不棄納悶了。她怎麼口口聲聲叫不棄兒子呢？她看上去也不過二十七、八歲，比不棄還小呢。而且，不棄媽都去世好多年了。在不棄很小的時候，她就因病去世了，不棄對她的印象，就是那張黑白相片和外公外婆偶爾的講述。

    她又裝了點水過來。河水很清亮。不棄下意識地看那一汪清水中自己的倒影。雖然那張臉也滿是泥污，可是，不棄還是一眼就看出來，那不是不棄。不棄像不棄爸，柿子臉、綠豆眼、扁鼻樑、歪牙、禿頭，相貌跟英俊沾不上邊，那水裏的影像是雖然長發髒亂似雞窩，可是眉清目秀並且看上去非常嫩，最多不過十歲。

    一向冷靜的不棄也不淡定了。不棄一邊低頭喝水，一邊強迫自己保持鎮定。不棄對自己說：「這麼多的風浪都挺過來了，有什麼是不我不能搞定的？」

    少婦哽咽着說：「你昏迷了兩天了，嚇死娘了。娘現在只有你了，你再有個好歹，娘——」

    不棄問：「這裏是哪裏？」話一出口，把不棄自己都嚇一跳。這把聲音是他的嗎？他是蘇州人，說普通話也是帶着蘇州口音，可是他剛才聽到的分明是一把帶山東高密口音的男孩子的聲音。

    不棄低頭仔細端詳自己的身體，它也是衣不蔽體、泥污滿身，是一個未發育成熟的男孩子的瘦小身軀。不棄吃力地將那雙仿佛灌了鉛似的雙手挪到自己面前，看到的是一雙黑乎乎的小手。

    不棄的頭腦一向轉得很快，早兩年不棄看過熱播電視劇《步步驚心》，也還記得前些年的像《尋秦記》、《穿越時空的愛戀》這些穿越電視劇的情節，難道不棄——穿越了？不會吧，不棄一向都認為穿越這回事是不可能發生的。

    不棄試探着把方才的問題重複了一遍：「這裏是哪裏？」

    少婦說：「丑兒，俺們到臨安了。這裏就是蘇州城西門外。其他人都進城了，在走半個時辰就到了。我沒力了，腳也摔傷了，背不動你，又沒人肯幫忙。這幫見死不救而且還要踩一腳的畜生！兒子啊，剛才俺就想，如果你真去了，娘就背着你，跳下那山崖。黃泉路上，也有個伴。」她的汩汩不斷的淚水匯成小溪，在滿是泥污的臉上衝出兩條棕色的小徑。

    不棄的小心臟華麗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