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曆四年 第九十八章 曙光初現 中
蘇州文廟前的哭廟就這麼虎頭蛇尾的結束了,官府在東段的晝錦坊巷和西段的梅家橋弄都設有卡子,為哭廟士人準備了熱騰騰的薑湯以及包括湯藥費和柴火錢在內的五塊銀元,可謂是仁至義盡。
這兩條路是離開此間的必經之路,蘇州士人在從廣場逃離,過了卡子,或是滿心喜悅、或是不情不願、或是迫於形勢,大多還是喝了薑湯,接過了銀元才一邊打着噴嚏,一邊感觸着銀元的紋理的從容離去。
除此之外,倒也不乏有些強項的,薑湯也不喝,銀元也不要,便一口一個折辱士人,罵罵咧咧的自行離去。但是像這般不愛惜身體的,卻也是遠沒有從善如流的聰明人來得更多。
王掞神色恍惚的逃回了晝錦坊里的那座小樓,迎接他的便是王時敏一記響亮的耳光。孔子的神主牌被踩爛了到不重要,但是哭廟不成,還被陳文用救火工具這般羞辱了一番,這股子怨氣當即便要發泄了出來。
王家爹教訓兒子,乃是人家的自家事,旁人不好插嘴。奈何事情已經到了現在這個地步,鄉間聚眾抵制、罷市以及哭廟,三板斧用盡,他們被陳文打了一個完敗,甚至陳文現在還沒有真正出手,只是齊王府的下屬官員和蘇松常鎮的地方行政體系就已經把他們打了一個落花流水,實在不宜在此繼續浪費時間,總要定下個決策才是。
「遜翁,現在的狀況,士人無法再聚,哭廟已然不成,還是早做打算吧。」
身旁的士紳如此說道,戚戚然不知所處。一人如此,眾人皆是如此,王時敏看過了這般神情,豈會不知眾人所思所想的到底是什麼。
官府用了這麼一個軟硬兼施的辦法,輕而易舉的就瓦解掉了這些哭廟士人的凝聚力。不管是否真心實意的放棄與官府對抗,也無論是不是唯恐不拿銀元就會被官府豁奪功名,其結果就是那些拿了銀元的士人是不大可能再來相助於他們了,起碼最近這段時間,這段風頭上絕不會再來了。
現如今,三板斧已下,官府毫無壓力的接了下來。接下來的很可能就會是報復了,眾人擺明了是不打算再對抗下去。
其實,王時敏在看到閶門大街上的那些貨物的時候,也冒出過陷阱的念頭,而且那時候還沒有遭逢這一系列的失敗,信心自也更足。按道理,這時候他也該灰心喪氣了,可是經歷了夔東明軍的那一幕,階級仇恨促使着他更加傾向於繼續對抗下去。只是三招最拿手的辦法宣告失效,一時卻也再難抉擇。
「遜翁,不行的話,還是算了吧。咱們捐些銀子,齊王殿下是有大格局的人,不會記仇的。」
此言一出,眾人也是紛紛響應。王時敏對此很是不滿,奈何他也知道,沒有眾人的幫助,他做再多也是沒有用的,可又實在沒有別的辦法去說服眾人,心頭急怒交加,直到另一聲音響起的那一瞬間。
「收貨,官府有多少咱們就收多少,咱們蘇州富甲天下。海貿走了幾十年,甚至還有上百年的,各家的銀窖里幾十萬,乃至百萬兩的白銀總還是有的吧。據吾所知,齊王府歲入不過千多萬兩,奈何大軍不下三十萬,光是軍餉一項就要七八百萬兩白銀,而且這還沒有算近期的擴軍和其他方面支出,盈餘的數量不多。吾就不信了,年關將近,正是到了春節加賞的時候,平白多掏出一個月的糧餉來,齊王府就真的再能調集那麼多財貨?」
矮胖糧商咬牙切齒,分明是一副輸急了的賭徒模樣,但是不得不承認,江浙明軍是佔據東南富庶之地,但是軍中將士免除丁稅和軍功授田制的存在,糧稅和丁稅方面受限嚴重,能有這等歲入,全靠商稅、海貿、鹽稅以及繳獲等方面撐着場面,在稅收結構上與滿清和崇禎朝時的大明都是截然不同的。
聽到這話,在場眾人除了那些與王時敏那般都不想就此認輸的對此無不振奮,可是其他人就顯得有些興致缺缺了。
「諸君,話雖如此,但是惹惱齊王殿下,只怕就不是那麼簡單的了。」
聚眾抵制、罷市、哭廟,這些都是士紳的常規手段,按照明廷的傳統是不會對此下狠手的。陳文日後如何不提,起碼現在還是奉永曆為皇明正統的,傳統還是要遵循的。更何況,從聚眾抵制開始,到接下來的罷市以及如今的哭廟,官府始終保持着克制,就更是助長了他們的欲望。
「這會不會是齊王殿下設下局,他就等着咱們如此了?」
這等擔憂,不只是王時敏,很多人在大批貨物運抵的時候都有了這等揣測。但是現在,更大的恐懼卻已然支配了他們。
「不論如何,咱們把事情做到了這個份上,就算齊王無所謂,齊王府的那些官員會輕饒了咱們嗎?再者說了,齊王做事,確是氣象恢弘,可氣量上面,但凡是不讓他痛快的,哪個真的落了好了?」
「黃梨洲怎講?」
黃宗羲如今在寧波講學,家裏面也開設了水力工坊和茶莊,日子甚至比清軍入關前還要愜意。只不過……
「黃梨洲是個特例,賣身求榮,也得是看身份的。黃梨洲是王忠烈的兒女親家,據說過了年就要成婚了,齊王當年是王忠烈一手提拔起來的,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再者說了,黃梨洲復起大蘭山,齊王不光沒有受損,反倒是藉此在大蘭山為四明山聯軍復仇,進而併吞寧紹兩府,首度擊敗八旗軍,是佔了大便宜的,能與咱們這般相比?」
黃宗羲的問題確實如此,眾人聽過之後,也是默然無語了起來。眼見於此,王時敏站起身來,大聲勸說道:「諸君,咱們聯絡全蘇州的士紳、富戶,數千萬的白銀也是唾手可得。以糧食為例,一兩能買到兩石之多,湖廣豐收,也絕對產不出這麼多的糧食。咱們手裏有的是銀子,齊王府就算是想要,也要看看他們是否吞得下去,莫要撐爆了肚皮。」
有明一朝,朝廷的財政收入可憐,那是因為明朝奇葩的稅收制度,並不代表民間也同樣窮困。事實上,明朝民間從不缺錢,士紳、富戶,尤其是東南沿海參與海貿的那些存在,白銀囤積量都不在少數。畢竟,明朝中後期,產銀量最大的南美和日本的白銀的主要輸出地都是中國,甚至直到鴉片戰爭之後才出現了逆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