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樓下，艾雅已經穿着改良的裙裝在等他。

    很漂亮。

    若是往日，這會李石肯定要好好欣賞一番，但這時候，他的心境已經被自我調節、暗示到某個虛擬的情境中。

    這會，他似乎是趙明誠，一個出生名門，才華橫溢的年輕文人。

    在等待良辰吉時。

    「錦書，我們到前院去等吧。」

    說着話，便率先朝前面走去。

    艾雅初次見到李石穿古裝的模樣，眼睛都看直了，心想，這樣太帥了吧！

    稍微發楞的功夫，公子就走遠了，她連忙跟上去。

    等到了前院，發現李石已經在桂花樹下的藤椅上躺下來，空中偶爾有金黃色的桂花隨着淡淡的秋風飄落下來，打着旋兒，有些落在地上，有些落在書生的衣服上。

    這一幕，太唯美了。

    本來想跟着過去坐下來的小姑娘不自覺地停下腳步，從衣服兜里摸索一陣，拿出手機，趕緊趁着李詩意還沒來，對着李石偷拍了好幾張。

    照片拍完，確定手機是處在靜音狀態後，又收起來。

    邁着歡快的步子，從走廊上下來，坐在藤椅和書案旁邊的小椅子上，安安靜靜呆着。

    她今天的任務，就是保持安靜，靜靜地旁觀。

    李石看似在欣賞桂花，實則依舊在做心理暗示——和韻嬌相識的時候，我還在太學讀書，那時候一邊求功名，一邊和那位俏麗的少女偷偷約着相看。

    隨着接觸，兩人的心思逐漸歸屬一處。

    那時候，韻嬌打扮的美美的，臉上也總是藏着嬌羞的笑意，都不敢和旁人對視，生怕心事被人看出來。

    李石忽然從藤椅上站起來，走到書案旁，拿起筆，沉吟片刻，便蘸墨寫道：

    繡面芙蓉一笑開，斜飛寶鴨襯香腮。眼波才動被人猜。

    一面風情深有韻，半箋嬌恨寄幽懷。月移花影約重來。

    寫這首詞的時候，他滿腦子都是「韻嬌」那美麗動人的模樣。

    一片情意化作墨韻，似乎是要把這個飽含溫情的美人通過墨跡詞意給顯化出來。

    美人清清，詞意深深，書韻濃濃。

    他突然對「意象」的理解有所感觸，本來想往深了思考，不過考慮到現在這個時候不合時宜，為了不「出戲」，暫時壓下來。

    放下筆，欣賞了一會紙上的內容，待墨跡幹了之後，拿起來，放在一旁。

    接着，又回到藤椅上坐好。

    古時候的戀愛是淡淡的。

    不知不覺就到了要結婚的時候。

    李石重新躺下沒多久，夕陽西下，晚霞千里，已經是黃昏時候。

    李詩意來的時候，步伐很輕柔。

    她踩着金色的落花，走到院子中間，先和李石對視一眼，又看向艾雅。

    艾雅得到指令，當即在打開音響。

    裏面只有一首長達九分三十二秒的古典輕音樂，所用的樂器都是華夏古代樂器，以琴蕭和吟唱為主，是李詩意和她導師共同選曲編輯好的。

    李石坐起來，靜靜看着身着綢衫紗衣的女人，這一刻，他不是李石，而是「檀郎」。

    這一刻，她也不是「老鄉李詩意」，而是「韻嬌」。檀郎的新婚娘子。

    隨着絲竹之音緩緩響起，女子單腿緩緩蹲下，似乎在窗前照鏡子，為了待會要見新婚夫婿而精心打扮着。

    正值深夏初秋，窗外的院子裏，桂花在晚霞中灑落。

    忽然，起了風。

    檀郎盯場上的娘子，看的痴痴的。

    不知道什麼時候又來到了書案前，在輕柔歡愉的氛圍下，書寫道：

    晚來一陣風兼雨，洗盡炎光。理罷笙簧，卻對菱花淡淡妝。

    絳綃縷薄冰肌瑩，雪膩酥香。笑語檀郎：今夜紗廚枕簟涼。

    兩人結婚多年，雖然依舊相親相愛，但生活過得並不如意，為了擺脫朝堂的喧囂和勾心鬥角，檀郎與韻嬌共同回到鄉里的老家居住。

    老家的院子裏也有一株大大的桂花樹。

    又是一年中秋。

    隨着回鄉後的日子歸於平淡，兩人的內心也漸漸從汴梁的激盪中平靜下來，也有了閒心賞花嬉鬧。

    只是

    那隱隱的幽怨，藏在韻嬌的心裏，總是揮之不去。

    對於這份幽怨，韻嬌誰也沒說，但別人不清楚，深愛他的檀郎又怎麼會不清楚呢？

    盡在那首盛讚桂花的詞裏：

    暗淡輕黃體性柔。情疏跡遠只香留。何須淺碧深紅色，自是花中第一流。

    梅定妒，菊應羞。畫闌開處冠中秋。騷人可煞無情思，何事當年不見收。

    世事難料。

    短短十數年，韻嬌怎麼也想不到，自己的國家，自己的小家，會遭遇這麼大的變故。

    相繼承受了亡國喪夫之痛後，她在顛沛流離中失去了清新的純真。

    再看這一樣的滿地黃花，想起曾經與檀郎相識相知的美好日子，心裏有的，儘是無窮的淒涼。

    當音樂慢慢停下時，李石感覺自己好像靈魂出竅了一般。

    看着院中在舞蹈中尋覓愛人，尋覓往昔的女子。

    他像已故的人站在另外一個世界，明明近在咫尺，卻影不能見，口不能言。

    濃濃的情緒在胸腔里壓抑積累。

    最後感覺整個人都要爆炸了一般，隨着女子蜷縮在地上，捧起那殘敗的花瓣，最後一個音節也落了下來。

    他的手忽然能動了！

    早已極度壓抑的李石閃電一般拿起桌上的毛筆，潤墨揮筆，把所有擠壓的情緒和情感都融在那濃稠的墨汁里。

    有道是——

    尋尋覓覓，冷冷清清，淒悽慘慘戚戚。乍暖還寒時候，最難將息。三杯兩盞淡酒，怎敵他、晚來風急！雁過也，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