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閒來讀書，每見歷朝歷代奇思巧物未能流傳至今，皆深以為憾，例如漢時張平子之地動儀、三國諸葛武侯之木牛流馬，這些東西若能流傳至今，對天下百姓也是大有益處！」

    「究其原因，匠人多目不知書，且各事其事，傳授技藝多靠口口相授、未落文字，若是傳藝時稍有疏漏，或尚未收徒便遇到天災人禍死於非命，則諸般技藝便再無人可會！」

    「所以你當了船政藝圃的山長，其一要多詢問匠人，將造船所涉方方面面都整理成文字保存下來，如此一來，就算再過數十年，如今這批造船的人都不在了，這些技藝依舊可以流傳後世！」

    「其二不光要知其然，更要知其所以然，你已經得到了算學的道，如今還要摸索造船乃是諸般百工的道，摸索出其中的道理，才能推陳出新更上一層樓！」

    許長生耗費十多年時間佈局、灑出去錢財無數，可不是只為了大明能出海撈一筆而已！他更想利用這個機會推動生產力、生產關係的變革。

    船政藝圃研究出更快、裝載量更大的海船，就能促進大明海貿的發展，海貿的發展又會反過來推動航海技術的進步，如此便形成了良性循環。

    等海貿牽扯到的人和利益越來越多，就必然會影響大明政治格局的變化，到那時候科技文明的進步就會推動政治文明產生變化，這才是許長生最終的目的。

    「師侄還記得當年剛進學堂的時候，只想着早日學會珠算，好儘快當個賬房先生賺錢，對師父、師叔的教導還頗有些不耐煩！可等學進去才知道，一旦理解了算學中蘊含的道，再學珠算這類的術，是既快又深刻！」查冠清理解了許長生的意思。

    「所以師侄到了船政藝圃之後，一定會謹記師父、師叔的教誨，將二位師長的道傳下去！幾位師弟肯定也是這般想法！」

    這次來福州上任的並非只有查冠清一個，還有幾名杭州珠算學堂的學生跟他們一起過來教授算學、繪圖等造船必須涉及的知識。

    「如此甚好！」花了十多年時間，能培養出一些具備初步科學理念的學生，許長生也是頗感欣慰。

    接着他給許長生講起具體的方向來，「《三國志》有云：時孫權曾致巨象，太祖欲知其斤重，訪之群下，咸莫能出其理，沖曰：『置象大船之上，而刻其水痕所至，稱物以載之，則校可知矣。』」

    「其後多有人效仿之，卻不知其中的道！而泰西之地有一賢者，便找到了這個道......」許長生給他講了阿基米德的浮力公式。

    又藉助宋朝建築師李誡的《營造法式》，給他講了一些材料力學方面的知識。

    查冠清此前已經接觸過相關事實，如今聽許長生用如此準確的話總結出來，頓時猶如醍醐灌頂，一時間喜不自勝，「師叔真是學究天人！沒想到連造船也如此熟悉，而其中蘊含的道又是如此簡單直白！」

    「正所謂大道至簡，世間萬物蘊含的道原本就簡單，如何找到並用最準確的文字把這些道流傳開來，那就難了！」許長生笑道。

    e=mc2簡單吧？而它的威力卻足以毀滅整個人類。

    如果查冠清能總結出造船涉及的各種原理、公式，那大明的造船技術就可以實現快速疊代了，等到二十年後，葡萄牙人來到亞洲的時候，一定會嚇一大跳吧！

    和許長生的一番話，讓查冠清意識到，光靠他們師兄弟幾個，想完成如此重要的事情，恐怕還有些吃力，於是在拜見顧鏡的時候，提出要招募民間賢才進入船政藝圃。

    這對顧鏡而言是小事，當然不會駁查冠清這個面子，馬上就讓幕僚寫好招賢令貼在府衙門口。

    接下來幾日，倒是有些多年不中的讀書人過來應募，可惜他們只會拿着史書上一些隻言片語大言不慚，實際上肚子裏卻沒有半點乾貨，這樣的人查冠清自然是看不上的。

    這天，一名叫倪莫的年輕人過來應募，剛開始查冠清還以為他跟之前那些草包一樣，不想稍談幾句，查冠清便大為改觀，倪莫竟然已經掌握了師叔傳授給他的道。

    於是查冠清當即就要舉薦他擔任福州船政藝圃的博士，倪莫卻沒有馬上答應，而是提了幾個條件，他喜歡獨自一人做研究，不能天天在船政藝圃上課，每個月最多能抽出兩天時間來解答他們的疑惑。

    查冠清當然捨不得，可不管他怎麼勸說，倪莫就是不同意，要麼接受他的條件，要麼他就走人！到最後還是查冠清屈服，同意了倪莫的條件。

    他還幫着說服那幾位師弟，「杭州那些書院請大儒講學不也是這樣麼？哪家書院能請到大儒講半天就已經很好了，我們可是每個月都有兩天呢！」

    「這位倪先生對造船的理解，可比那些大儒對四書五經的理解深刻多了，能請到他是我們船政藝圃的幸事！至於學堂里的日常事務，我們幾個就多操心些吧！」那幾位師弟了解了情況後皆為拜服。

    不用說，這個倪莫自然就是許長生的新馬甲了，之前他能放心地把珠算學堂交給吳敬，是因為吳敬有這個能力，而眼下這幾個年輕人想從數學系轉到造船系還有些吃力，那就只能他扶上馬送一程了。

    有了倪莫，再選上兩個勉強合格的賢才，查冠清帶着他們的身份證明去給顧鏡匯報，只要顧鏡同意，他們幾個就是船政藝圃的博士、助教了。

    誰想剛走到知府衙門門外，就看到一大群生員聚集在外面，堵住大門，一個個都群情激奮，嘴裏大聲喊着什麼。

    靠近一聽，原來他們是反對朝廷重啟下西洋之舉，想讓顧鏡停止造船、停止修建船政藝圃。

    「下西洋與國無益！」

    「造船擾民！」

    「堂堂進士怎能屈從太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