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闕 第四章·觀音娘子(一)
放下了明黃色的紗帳,韓統緊皺的眉眼似乎已有許多天未曾鬆開過了,不放心般的再三看了看龍床上已經安睡下了小皇帝,他終是低低嘆了口氣,轉身便要退到外殿去。
只是這一轉身,眼前幽黃的燈光里忽然襲進一道白色身影,韓統一個激靈,待看清了來人,連忙喚了聲:「帝姬殿下」
伊祁箬抬手打斷了他將要行禮的話,悠長的目光一直望向那明黃色的床帳,緩緩走過去將那床帳撩起,入目便是一個閉着雙眸、緊着眉眼,睡得極不安穩的少年。
她不由得蹙了蹙眉。
手裏的紗帳還未曾放下,她壓低了聲音朝韓統問了句:「皇上今日還是沒說話?」
那邊的韓大總管心頭一沉。
——自從皇上被世子送回來之後,這些日子裏,這小祖宗舉止上倒還一切正常,只是唯這一張口,卻是直到今日都未曾說過一句話,這也是為何韓大總管始終愁眉不展的根本原因。
「是」韓統面色很是難看,說着,便徑直就要跪下,嘴裏還道:「奴才無能,請殿下恕罪!」
伊祁箬回頭看了他一眼,無聲的嘆了口氣。
「韓統啊,」她放下紗帳,一個手勢遞過去示意他起身,隨即便往後移了幾步。她仍舊是看着那孩子安睡的方向,默了默,忽而啟口道:「皇上呱呱墜地之始,便是本宮親自選了你跟在他身邊侍候,這十幾年主僕情分,說不得在皇上心裏,對你,比對本宮這個姑姑還更要信任幾分。」
這樣突如其來的言語讓韓統兀然一怔,未及細想,又是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嘴裏連連低呼着:「奴才惶恐」
宸極帝姬有些不耐,重重嘆了口氣,責道:「少告兩聲罪,聽本宮說完。」
韓統一縮脖子,便不敢繼續了,只得唯唯諾諾道一聲:「喏」同時聲音在顫抖,心裏也在顫抖。
他有些不大敢聽帝姬接下來要說的話。
——許多事情,在變更之前總是會有預兆,最明顯的一點,便是突如其來的剖白。
而宸極帝姬此刻給他的感覺,則更像一種告別。
起了這不吉利的念頭之後,韓統連忙晃了晃腦袋,那頭,便聽到帝姬站在那兒沉沉道:「這孩子出生便是個苦命的,這些年我對他,多多少少也有對不起,往後這江山總是他的,一朝天子一朝臣,本宮陪不了他多久,你呀」
她說着,目光終於從那明黃緞帳上收了回來,纖纖玉指一張一扣,就落在他的頭頂之上。看着這個當年自己親自選出來陪着侄子走這條帝王之路的心腹,她道:「本宮希望,這輩子風風雨雨,你都能始終忠心事上,不要負了他。」
韓統心頭一顫,「殿下言重了!」
「不是言重,」她搖搖頭,她收回手,交疊於身前,緩緩道:「不言重你在這紫闕看了這麼多年還不懂嗎,高處不勝寒身處高位的人,別的也就罷了,最難最苦的,就是身邊沒個能說話的人,所謂心腹,聽着好聽、說着好說,可是當真論起來,就是太難找了。」
她說着,轉身,竟是親自還跪在地上的人扶了起來。
韓統聽着她之前的那些話,此刻心頭已是從未有過的惶恐,茫然與喟然間,竟都忘了驚訝,就這麼隨着帝姬的動作站起身來,正對着這女子呆呆的站着。他看到這女子眼裏有許多的放不下,更有許多的有感而發,這樣的氛圍里,一向小心細緻卻又戰戰兢兢的韓大總管漸漸竟是不怕了。
伊祁箬定定的看着眼前的人,沉吟一瞬,道:「韓統,我看了你這些年,明白你是個什麼樣的人,你雖膽小,但卻不怕事,最讓我放心的一點是,對他,你有心——」說着,她看了看伊祁堯的方向,停頓片刻,復又道:「你在這帝宮裏、在這人世上,只有他一個人,既是主子、也像兒子,往後,我放心你,唯獨缺的,就是你給我一句話,告訴我,你能讓我安心。」
這樣重的一句話,換了以往,定能讓韓大總管怕得肝膽俱裂,可是眼下,他卻忘了害怕二字。
「殿下!」
他後退一步,又跪了下來——這一回,伊祁箬沒有攔他,這麼多年,也唯有這一回,他這一跪鄭重莊嚴,值了萬金。
他低着頭,虔敬道:「奴才區區賤命,得蒙兩殿不棄,選中侍奉君上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