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闕 第二章·玉淵蒼龍(三)
有那麼一瞬間,伊祁堯連恨都忘了。
幾乎是生來便帶着那麼個將人折磨至極的毒一直活了這麼十多年的,他曾對林落澗說,自己的黃口幼年,從來都是苦的。他對那種極盡殘忍的生活,熟悉的便如同空氣與水,以致於之前毒性剛剛開解之時,面對着太陽東升西落,面對着夜幕中熠熠生輝的星月燦爛,他竟像個初生的嬰兒一般,那樣驚喜、那樣熱愛,當每一夜都能在睏倦之中闔眸安睡的時候,他才終於覺得自己是個正常人。
——或者說,自己,終於是一個人,而非怪物。
從他知道是什麼造成了自己這十幾年的苦痛開始,他便對自己因何中毒之事耿耿於懷,而他身邊的人——連同姑姑與叔王在內,每一個人,都對此諱莫如深。
他怎麼也不曾想到,這個答案,會在此時此刻,如此突如其來,就這麼揭曉與自己眼前。
——由那始作俑者,親口,向自己道出。
「你——!」
唯有這一個字。
伊祁箬看見自己視如己出的孩子急促的呼吸起來,憤怒、屈辱、不甘、恨意,所有的情緒交織在一起,周身的震顫無法可止,可開口,卻說不出其他的話。
他得有多恨。
她很想過去將這孩子抱在懷裏,就像他小時候尚在襁褓中時一樣,安撫他,寬慰他,可是她卻也無能為力。
越奈。
她明白,其實自己之前的那枚暗器出手便已是魯莽了,以越奈的身手,如若自己有分寸擅動,他都會拼一個玉石俱焚,到時候,伊祁堯還是免不得受傷。
她賭不起。
是以,只能按兵不動。
可越奈卻似乎永遠都學不會見好就收。
他還在伊祁堯耳邊一句一句的說着:「當年你還只有那麼大點,才剛出生呢,我就將那盅美酒餵給你喝下了,不過話又說回來,我同你這麼個剛落地的嬰孩又有什麼仇呢?你不過是替父還債罷了。你父親負了我,故此,我就要用這世上於他而言最殘忍的法子來懲罰他——就是你。」
「你——住——嘴!」
伊祁箬幾乎是用要將那一口牙咬碎的力氣從牙縫裏擠出這三個字的。
越奈輕笑一聲,看了眼她幾乎已經處在爆發邊緣的拳頭,只是平淡的抬指在伊祁堯的喉嚨上點了點,對她說了三個字:「你想好。」
伊祁箬狠狠的吸了一口氣。
越奈滿意的勾了勾唇,繼續回到他與伊祁堯的話題里,緩緩道:「小畜生,我恨的是你父親,折磨你,不過是為了變相的折磨他罷了,至於這個人——」說着,他轉動着小皇帝的脖頸,將他的目光朝着伊祁箬的方向轉過去,騰出另一隻手來指了指眼前的女子,對他道:「你的這位姑姑,她才應該是你最感謝的一個。從你出生開始,若無她,就憑你生母那麼個下賤坯子,你皇祖都不願認你,連個名字懶得給你,更不用提名分了。而往後呢?若是沒有她這麼多年來費盡心力網羅人才為你解那無夜,若無她將那天下獨一份的解藥讓給你,恐怕等不到親政,你熬也要熬死了!」
他笑了笑,曖昧狡黠,衝着伊祁箬問了一句:「是不是,小妹?」
其實,他這一番話里,倘若伊祁堯將每一個字都聽得分明,那麼一定可以發現許多的問題。
他本可以洞悉許多真相,可是在這一刻,他卻沒有那麼充沛的精力,只能聽一句是一句罷了。
所以,他沒有聽到越奈說的那個『讓』字。
他腦子裏重複不斷的迴轉着的,只有這人說的,關於自己父親的那些事——自己中毒的因由。
反覆張了好幾次的嘴,他才終於看着對面的女子問出了一句:「姑姑他說的是真的?」
伊祁箬眼中深慟,啟口卻是無言以對。
她想告訴這孩子,此事上他的父親沒有任何過錯,可是越奈的話里,卻也並未說錯任何一點。
越奈看着這一雙姑侄眼下的情形,他忽然很後悔,沒有將那個人帶來,讓他看一看這副情景。
他會很難受吧
多好。
這樣想着,於這無聲中,他目光是衝着伊祁箬的,可是卻低了低身子,在伊祁堯耳邊說:「你知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