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闕 第六章·寒鴉復來(二)
宸極府,奈落塔。
伊祁箬已經許久沒有來過這裏了。
即便在那夜浮光殿之變,越千辰事敗,被她下令投入此地之後,至如今三月暮春,中間月余左右光景,她就身在宸極府,卻也從未起過踏進塔中的念想。
至今日她來,中間,她與他,已有一個多月未曾見過一面了。
這一個月里,除了奉命看守奈落塔之人外,沒有任何一人見過他。
四肢皆被玄鐵鎖鏈扣住,形容早已不復當初意氣風發,白衣沾塵,眉目無光,她將他看在眼裏,原是除卻額間那枚標誌性的鴿子血之外,此人身上,已看不出一點玄夜太子的風範。
她知道,這一個多月以來,因着自己的吩咐,在這奈落塔中,他是吃了不少的苦頭。
可是,不夠。
那夜浮光殿中,眼看着一切已然塵埃落定之時,後殿裏卻傳來小世子忽然病重昏厥,不省人事的消息,再至其後,想到當姬格確切的將那兩個說出來時自己的感覺,宸極帝姬就覺得,無論對眼前的人動用什麼樣的刑罰,都難解自己心頭之恨。
坐在他對面的一隻椅子上,大約丈余的距離里看着他,伊祁箬摘下了面紗,露出為他所熟悉喜愛的一方真容,隔了這麼些日子,目光里已沉澱的平靜。兩人就這樣對視了好久好久,似乎如默契一般,均未開口。
伊祁箬略略算了算,這一沉默,便有小半個時辰的光景。
終是,她深吸了一口氣,拂了拂衣袖,啟口淡淡道:「我從前塵莊回來。」
她說罷,那邊的男子眼中,赫然便勾勒出一抹殘忍的笑意。
她卻繼續道:「我親臨其境,親眼看到了那片花海焚燒殆盡,一株不留的景象,現下,你可以放心了。」
收到酡顏的消息連夜回到前塵莊時,她看到的,便是昔日那一片艷烈花海,被他的手下一把火焚燒殆盡的景象,那個時候,她忽然覺得整顆心都被掏空了。
「——放心?」聽了她的話,越千辰卻是一陣好笑,半晌,凝着一道厲光,問道:「你的一字一句,好的壞的、真的假的,你覺得我還會再信哪怕一句嗎?」
這回,卻是換做伊祁箬覺得好笑。
「你在指責我嗎?」難以置信的嗤笑一聲,她問:「你有這資格嗎?」
在做出這件事之後,你覺得,你還有這資格麼?
「誠然,我沒有這個資格——」越千辰倒也坦然,思緒一飄,接着道:「在你選擇站在重華身邊背叛我的同時,我也沒免了在你背後算計你呵,可不是麼,誰有資格指責誰呢?」
「算計我?」聽到這兩個字,她像是聽了什麼極好笑的笑話一半,反問之間,赫然起身,怒氣登時澎湃而出,「我多希望你算計的是我。我多希望你能算計得了我!可你——!」
「你問我後不後悔這些年對越氏無辜之人的屠戮殺害,我現在就可以明明白白的告訴你,我一點兒都不後悔——」她一個閃身已站到他跟前,拎起他的衣領痛斥道:「就憑我兩個侄子從出生起便受你越氏無夜所害,就憑堯兒這些年受過的折磨、就憑覺兒來日也要經歷的苦痛,我都覺得我待你越氏之人已經太過仁慈了!但凡我懂得你的狠毒,便該將你的族人盡數活捉,全部投在這奈落塔中,管他耄耋黃口,也一併拿來,受遍這地獄之苦!」
安然的聽宸極帝姬說完這一大通兒話,越千辰的眼中卻只有平靜。
「我真是很不明白。」半晌,他帶着玩味與深意啟口,望着她的目光都徒添了許多深長。在宸極帝姬緊蹙的眉眼目光中,他忽然這樣問:「你能為一己私情攻打大夜,塗炭生靈,你應該是一個很自私的人不是嗎?」不等她答,他又是一笑,繼而問道:「可為什麼,當時千園月下,你明知道那是種什麼樣的苦楚,卻還能心甘情願將我所有的無夜飲盡,甚至不曾為此抱怨過我一句、憎恨過我一分,而今,卻為着你那兩個侄子的毒,與我說這些話?」
他問:「你為什麼,沒有顧着你自己?」
為什麼,在生死之事上,你卻未曾表現出半點自私呢?
暗自沉了一口氣,凌厲的目光恍若可以穿透人心,他也不願去探究自己問出這話時究竟是為着什麼,只是問道:「當年的事,你真的不後悔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