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

    炎冥還不是如今的幽冥主。

    它的真身，便是一隻山中修行的小刺蝟。

    那時天地靈氣充沛。

    萬物有靈，草木動物修煉得道，並不算稀奇。

    只是過程極為艱難，想入仙道，要先修妖道，別說成仙，要修煉成妖，也需要經歷九九八十一道天雷，能成功渡劫的，千分之一。

    即便如此，無數生靈前赴後繼。

    炎冥就是其中之一。

    但它天資愚鈍，生得又孱弱，經常挨打。

    它好不容易選中的修仙靈地，也被搶去，炎冥氣不過，上前去爭，被咬斷了一條腿。

    從此它就更受欺辱，連一點還手之力都沒有，嘗嘗被打得遍體鱗傷，只能獨自躲在角落裏舔舐傷口。

    在一個冬天，炎冥被同類驅逐，咬瞎了眼睛，只剩下半邊臉。

    它仍然活着，拖着斷腿，苟延殘喘地行走在無邊白茫的雪地里，一直走到失去力氣，倒在雪地里……

    而前世的蘇喬是在那時候出現的。

    她站在那兒，是那無情蒼白的世界裏，唯一的色彩。

    『好可憐的小刺蝟……』她朝它伸出手。

    眼前瀕死的刺蝟，卻拼盡力氣狠狠咬住了她的指尖，它奄奄一息，殘缺的身體，腐爛的血肉，是這個世界給它的全部。

    所以，當那隻手伸來的時候，它本能地用尖牙去咬，直咬得鮮血淋漓，它沒了力氣，才用滿是戾氣的眼，死死瞪着她。

    它等着她把自己大卸八塊。

    可女人只是看着被咬掉一塊肉的手指，極淡地笑了一下。

    『脾氣還挺大，想活麼？』她蹲在它面前，對它說，『跟我結血契，認我當主人，我便救你，願意的話，就躺着別動；不願意，就用你的爪子去摳自己眼珠子。我數到三，你不摳，我就當你同意了。』

    炎冥：『……』

    魔鬼它今天算是見到活的了。

    女人數了三個數後，利落地跟它結了血契，同時往它殘缺的身體裏注入了一縷來自幽冥的陰氣填補。

    傷口痊癒的副作用便是，從此黑成了煤球。

    『小刺蝟，我給你起個名字吧。你看這裏雪下得這麼大，我叫你下大雪怎麼樣？』

    炎冥：『……』

    可這個名字，也很快就被她忘了。

    她想到什麼就叫它什麼。

    趕上哪天天將冰雹，她就叫它刨冰；經過河流瀑布，她就叫它大河；路過瘟疫肆虐，遍地陳屍的村落，她就叫它良藥……

    其實她自己才是藥！

    她研製救人的藥，自己試藥，也哄騙它跟着一塊嘗……

    她試了不知多少次的藥，走過許多地方，救了很多很多人……

    炎冥也習慣跟着她，習慣在夜裏蜷縮在她身旁，雖然時不時會被這個暴脾氣的女人拔掉幾根刺，它齜一下牙，也就原諒她了。

    反正有她一口吃的，就不會餓着它。

    而且她也不會拋棄它，不會趕它走。

    有幾次炎冥做了噩夢，夢見自己又被扔在冰天雪地里，一個激靈醒來，旁邊熟睡的女人似乎感知到什麼，伸手拍拍它的頭，將它撈進懷裏……

    夢裏的冰雪就這麼融化了。

    炎冥此後，再也沒做過被遺棄的噩夢。

    它曾經以為這樣的日子，會一直過下去……

    直到有一天。

    那個女人又給了它一個新名字。

    『炎冥。』她說，『你乖乖等我……』

    它就聽話地留在那兒，目送她的背影離開……從天亮等到天黑，又從天黑等到天亮，冰雪消融，春去秋來，它始終留在那裏等着她回來……

    某天，它看見一隊送葬的隊伍從山腳路過。

    它忽然意識到，那個女人不會回來了了……

    它要去找她！

    它不知道去哪裏找，就一路從人間走到忘川。

    因為記得她說過，不可以傷害生靈，它餓極了，就抓了很多煞氣鬼魅來吃。

    不知道過了多久，它走到了幽冥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