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文魁 八百六十一章 說話不算話
更新:09-05 09:25 作者:幸福來敲門 分類:軍事小說
八月的夜間,紫禁城裏有些涼。
漏聲漸移,幽幽的深宮中已到了夜半之時。
此刻唯有乾清宮西暖閣燈火明亮。
天子現在已不是少年,他與林延潮同歲,二十二個春秋。
與三年多前相較,身子繼續發福,唇邊也是蓄起了微須,眉頭與目光中也有歲月經歷的沉澱。
鬥倒了馮保,清算了張居正,又利用百官逼得太后歸政,整個天下的權力,終於被這二十二的歲的天子一手抓住。
司禮監里張宏是天子心腹,東廠張鯨是天子走狗,首輔申時行又是天子昔日的帝師。司禮監里不會再出馮保這樣的大伴,內閣里不會再有如張居正般跋扈,或是張四維這等工於算計的首輔出現了。
但權歸於一的天子,卻真正開心嗎?
現在的天子,還會如當年般肆無忌憚鬥狗,還會撒一把銀子,讓宮女太監爭破頭了去搶,只是臉上的笑意漸漸卻沒有了。
高處不勝寒,天子仍有幾多愁。
現在天子立在御案前,手裏持着一張數開的卷子。
卷頭蓋着玉璽,上書『第一甲第一名』的御批,下面是『彌封關防』的印戳。
這顯然是殿試的狀元卷。
看到這卷頭,人們大致會猜到是今年新科狀元朱國祚所呈的文章。
但明眼人可以得出,這卷子似有些久了,不像禮部儀制清吏司新印出的捲紙,本是潔白如雪的卷面上微微有些發黃。
不過卷上醒目的紅格豎行卻沒有褪色。
天子凝眉,這時暖閣里腳步聲沙沙傳來。
但見乾清宮值事牌子高淮來了。
卻說高淮原本是馮保門下,馮保被清理後,高淮也是跟着被連累,要被趕出乾清宮。
但是林延潮卻托張鯨給馮保說了話,讓高淮改認現掌印太監張宏作乾爹,最後逃過了這一劫。
天子一向被高淮服侍習慣了,又將他調回乾清宮,當值事牌子。
高淮舉着一盞宮燈,來至天子的御案前,然後道:「萬歲爺,夜深了!」
天子看向高淮道:「朕知道,慈寧宮那邊如何?可有人來?」
高淮知道以往天子在乾清宮處理政務晚了,慈寧宮那邊見這宮裏還掌着燈,都會派太監過來傳個『太后吩咐,讓天子早些歇息,明日還要上朝』這樣的話。
但是現在卻是不傳了。
潞王大婚被削四百萬兩,武清侯被滿朝大臣彈劾,慈寧宮對天子仍有怪的地方。
故而天子有時就故意讓乾清宮裏的燈亮得遲一些,若是慈寧宮那邊有人來傳,讓天子早些歇息這樣的話。
這時天子,就如同孩童般高興,一覺睡得格外香甜。
這時天子立了片刻,知太后仍是在生氣,於是道:「明日一早,朕去慈寧宮請安。」
高淮聞言欲言又止。
天子見了問道:「怎麼了?」
「之前太后傳話說鳳體違和,在宮裏靜養,讓陛下明日不必請安。」
天子聞言嘆了口氣。
這嘆息帶着許許多多不盡之意。
過了半響,天子吩咐道:「高淮,過些日子你去河南一趟?」
「陛下還奴才去河南?」
「沒錯,給潞王辦件差事,你和戶部,工部的官員去衛輝府看看,璐王府修得如何,若有什麼不齊全的,內庫里再撥銀子。河南的莊田,還有鹽稅,潞王奏請的,只要不過分的,就都遂了他的意。」
高淮跪下道:「奴才愚鈍,除了服侍萬歲爺,其他的都不會。」
「朕知道你離不開朕,但換了宮裏其他人到了地方,還不大收賄賂,朕知道你不會。而且你是朕身邊的人,這些官員們不敢怠慢,到時你就與河南官員好好談談。」
而高淮又流了會眼淚,然後目光落在了天子手撫的卷子上。高淮眼尖落在卷子的名字上,隨即收回目光。
天子看了一眼高淮,即道:「這是林延潮昔日的狀元卷!」
「是。」
「我問你這文章好與不好?」
高淮道:「陛下親手取的自是極好。」
天子頓了頓道:「文章是好的,但三年前,朕沒看不明白,三年後,朕再看仍不明白。」
「奴才愚蠢,陛下不明白,奴才就更不明白了。」
「你這閹人,六根不全,也不知這文章說什麼。罷了,朕告訴你這頭一篇『剛柔並濟』,林延潮在卷中贊得是張太岳,至於第二篇『裴度奏宰相宜招延四方賢才與參謀請於私第見客論』,三百進士皆藉此贊張太岳攝政之功,唯獨林延潮與張懋修二人不為,言相權乃天子所借。」
「張懋修這麼說是為父親避嫌,但林延潮明知此舉得罪張太岳,很可能令他得不了狀元,但他偏要寫之,你說這是為什麼?」
高淮聞言當下道:「奴才愚蠢,雖看不懂文章里說什麼,但聽陛下這麼一說,奴才猜想第一篇贊張先生,說明狀元公畏張先生之權勢,但第二篇狀元公明知如此會得罪張先生,但仍如實而言,可見在他心中忠於陛下,更甚過敬畏張先生。」
天子聞言容色大喜道:「你這人若讀書,恐怕是可以作朕的內閣大學士!」
高淮知拍中了龍屁連忙道:「奴才這點本事,都是平日陛下教的,若不在陛下身邊,奴才什麼都不是,什麼都不會。」
天子聞言大笑,隨即不知想些什麼,笑容斂去。
「林延潮終歸是一個讀書人,在讀書人心底『子曰』,更甚於『召曰』。所以他心中有讀書人的方方正正,不會一味逢迎朕意,所以這也是朕欣賞他之處。」
頓了頓天子龍目一閃,轉過身道:「對了,高淮,你這一次河南務必要看一看林三元。他這一次欽差的事,辦得不錯,朕本是答允要升他的官。但朕又想起當初他上疏之事,突然又覺得咽不下這口氣。你告訴他,朕還是那句話『認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