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隋 第四百六十一章 崔氏兩家
六月十一,河北清河。
崔弘升率軍抵達清河城,與清河崔氏、張氏、房氏等豪門世家緊急密商。
這是以永濟渠為界的、以清河崔氏和博陵崔氏為核心的、河北南北兩大貴族集團,就東都兵變這一政治風暴,對整個中土局勢、山東局勢乃至河北局勢所產生的影響和後果,所進行的一次政治上和利益上的全面評估,並根據評估結果擬制一系列對策的正式磋商。
雙方的政治立場、利益訴求,等等,都有一定的差異,求同存異說出來容易做起來難,爭論不可避免,且有難以妥協之趨勢。
雙方爭論的焦點是,對東都兵變的政治評估不一樣,於是在處理黎陽的問題上就有了不同的策略。
代表清河崔氏參加這次密商的是崔君賢,山東大儒,宗正卿崔君綽和水師長史崔君肅的弟弟,現任清河太守。他對這場兵變持有一定的樂觀態度。在他看來,這場兵變的主要目標是改革,是激進改革派和激進保守派之間的一場對決,最終會把所有的改革派和保守派都卷進去。而關隴人和山東人之間的矛盾已不是這場兵變的主宰力量,主宰力量是改革和保守之間的矛盾,是既得利益集團與既失利益集團之間的衝突。關隴人是既得利益集團,他們中的大多數都是保守派,而山東人和江左人則屬於既失利益集團,其中一部分聖主所信任和器重的貴族則成為改革的中堅力量,所以在這場風暴中,大部分山東和江左貴族都有幸成為「看客」,其中膽大且實力強大者必是從中牟利的「漁翁」。
清河崔氏就以「漁翁」自居。崔君賢的樂觀就在於這場兵變肯定能達到阻礙改革的目的,風暴過後改革就進行不下去了,甚至全面倒退,這就是看得見摸得着的實實在在的利益,不費吹灰之力就到手的真金白銀。而鷸蚌相爭導致關隴人遭受到了自中土統一以來最大的最沉重的最慘烈的打擊,既得利益集團雖然不會因此而一蹶不振,但最起碼在未來一段時間內,需要恢復元氣,需要養精蓄銳,需要韜光養晦,需要向山東人和江左人做出政治上的妥協和利益上的讓度,以便讓豪門世家為主的上層統治者聯起手來,乘勝追擊,痛打落水狗,讓門閥士族政治再一次主宰中土,而要實現這一終極目的,就必須把改革力量打得抬不起頭來,一蹶不振了,未來很長一段時間內都無法東山再起捲土重來了,既得利益集團才能鞏固和加強這場兵變的政治成果,最終把來之不易的政治成果轉化為沉甸甸的豐厚的既得利益。
也就是說,清河崔氏已經認定楊玄感及以其為首的政治勢力必將成為這場政治風暴的犧牲品,關隴人因此元氣大傷,此消彼長之下,山東人和江左人必定再度崛起,三大貴族集團終於平起平坐,共同瓜分中土的權力和財富了,諸如像清河崔氏這等山東和江左豪門就成了這場風暴的真正的勝利者,「漁翁」做得好輕鬆。
從這一政治評估出發,清河崔氏理所當然要積極謀劃在風暴後的政治格局中牟取最大利益,所以崔君賢拿出的對策是,以河北全部力量、以最快速度拿下黎陽,為楊玄感敲響敗亡的喪鐘,同時剿滅以白髮賊、河北賊、齊魯賊為主要力量的大河南北的叛亂隊伍,迅速穩定大河南北的局勢,為聖主和改革派沉重打擊保守力量創造最好條件,為逼迫關隴人在風暴後以政治妥協和利益讓度來贏得山東人和江左人的結盟打下良好基礎。
這是無可非議的一件事,這場風暴之所以發生,與國內局勢的日益惡化,尤其是大河南北叛亂迭起屢剿不平的混亂形勢,有着直接關係,所以說山東人是這場風暴的幕後推手是有真憑實據的,為何叛亂迭起?為何屢剿不平?當然與山東豪門世家有着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心照不宣而已。如今風暴爆發了,改革要陷入停滯甚至倒退了,聖主和改革派要報復,要秋後算帳,山東豪門世家就要倒霉了,要付出代價了,比如河北叛亂最為嚴重的清河和渤海,這兩郡的貴族肯定要遭到無情打擊,所以清河崔氏要未雨綢繆,要把利用價值基本「榨於」的叛亂隊伍剿滅了,要摧毀這個必將給自己帶來損失的重大隱患。
黎陽一戰是剿滅大河南北叛亂主力的最好機會。黎陽倉是誘餌,把缺衣少糧的白髮賊、河北賊、齊魯賊全部誘到了黎陽,而楊玄感偏偏又正好在黎陽舉兵造反,於是兩支叛亂隊伍自然就合二為一了,正好給了山東豪門世家光明正大、冠冕堂皇、理直氣壯的血腥剿殺的最好藉口。
如此千載難逢的機會焉能錯過?無論如何也不能錯過,錯過了就等於自殺,等於白白葬送山東人東山再起的機會,不要說自己不能原諒自己,就連整個山東貴族集團都無法原諒這一歷史性的錯誤。
崔君賢代表了清河崔氏,清河崔氏代表了永濟渠以南的河北貴族集團,所以崔君賢的這個平叛策略份量太重,崔弘升無法全盤否決,只能據理力爭。
崔弘升對這場兵變的態度非常悲觀,之所以悲觀,不是從國內政治局勢和中土三大貴族集團的根本利益出發,而是站在中外大勢的高度,從中土的國防和外交大戰略連遭重挫後南北關係迅速惡化出發,如此一來,這場風暴不論結果如何,對中土都是一個不可承受的打擊,而這個打擊很可能是中土走向崩潰、統一大業分崩離析的開始,所以崔弘升的主張是,河北人不殺河北人,河北賊拿下黎陽倉是一件好事,可以有效賑濟一部分難民,可以迅速增加河北賊的實力,而河北賊的存在,不但是山東貴族集團手上一個重要的政治籌碼,還是中土陷入分裂危機後山東人再創輝煌的一支不可或缺的重要力量。
崔弘升的說法有道理,崔君賢也認可,也接受,畢竟南北關係惡化是不爭的事實,否則也就沒有西征和東征了,也就沒有南北大運河的貫通了,然而,地域利益和由此所帶來的政治博弈同樣存在,博陵崔氏和清河崔氏的身體裏雖然流淌着一樣的血脈,但矛盾和衝突也是代代承繼,尤其是博陵崔氏在很長一段時間內都力壓清河崔氏一頭,這讓以血脈發源地、以本堂自居的清河崔氏憤懣不平,直到關隴崛起,楊氏大隋一統中土後,清河崔氏做為文獻皇后(獨孤伽羅)的外婆家,享受了皇親國戚的殊榮,才在與博陵崔氏的爭鬥中勉強扳回一些顏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