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富貴 第4章 風雨邕州路
天黑得跟鍋底一樣,雲層後面的星星月亮連一絲光亮也透不出來。△雨下得越發大了,打在屋檐上,打在竹林中,打在芭蕉上,噼里啪啦響個不停。
正當凌晨,雨夜的涼風像要吹到骨頭裏去,無處躲藏。
徐平緊了緊衣服,對龐籍和余靖道:「左江道兵馬巡檢桑懌,是原開封府進士,以捕盜為官,文武兼備。此時守諒州,如果兵事有什麼疑難,可以問他。韓仲文出身世家,在蔗糖務多年,事務精通,民事可以問他。」
說完,徐平呼了口氣,向兩人拱手:「告辭!」
龐籍和余靖一起拱手道別:「工部一路平安!」
衙門外面不遠處,高大全和孫七郎牽着馬舉傘站在柳樹下,秀秀撐着花傘站在一邊,也牽着一匹小馬。
六年的時間,秀秀也已經長大了,身量放開,婷婷玉立。她背上一個小包袱,裏面是徐平最貼身的東西,金銀粗物都在高大全和孫七郎那裏。
翻身上馬,徐平向衙門前送行的龐籍和余靖最後一拱手,最後看了一眼自己建起來的提舉司衙門,默默無言,轉身離去。
來時將作監丞,去時工部員外郎,單論官職升遷,徐平早已遠遠出了天聖五年的進士同年們,足以自傲。但這樣離去,卻總是讓人不甘心。
前方有任守忠帶來的兵士開路,任守忠帶着小黃門押後,徐平主僕四人被夾在中間,不是囚犯卻享受着囚犯的待遇。
離開衙門口沒多久。將過街角的時候。兵士的燈籠一照。黑夜裏街角站着兩個人影,兵士吃了一驚:「什麼人站在這裏?!」
兩個人影走到路中間,行禮道:「小民李覯,這位是喬大頭,在這裏等着送送太守。」
任守忠在後面看見亮光里果真只有兩個人,心裏鬆了一口氣。自徐平將要離去的消息傳開,他在衙門裏便被人指指點點,且都面目不善。讓他一顆心提到嗓子眼裏來,生怕會發生什麼不測。
見李覯和喬大頭擋在路中間,任守忠喝道:「什麼刁民,擋在路上妨礙官人行路!兵士,快快鞭子趕走!」
話一出口,卻見前面徐平轉過頭來,兩眼瞪着自己。燈光搖曳,只覺得徐平眼裏閃着寒光,心裏一怕,後邊的話再也說不出口。
徐平打馬上前。對兩人道:「你們有心了,雨夜風寒。還是早點回去歇息吧。我為臣僚,官司調遣,本為平常事。」
李覯躬身一禮:「學生在邕州數年,所獲良多,如今先生遠行,自當來送一程。古人云讀萬卷書,行萬里路,邕州所得,學生也要回鄉仔細揣摩。明天我也要回鄉了,希望日後還有得見先生尊顏的一日。」
徐平見他言辭懇切,想起來這幾年跟他交談也沒多少次,心裏不由有些愧疚:「我事務繁忙,沒什麼時間與你切磋學習,可惜了。」
「聖人述而不作,先生自到邕州,擴口不下十倍,拓地數百里,以一州之兵滅人一國,功績足以彪炳千秋。學生親歷其事,勝讀十年書,足矣!」
徐平也不知該說什麼,仔細想想,若論學問,自己還真未必比得上眼前這位滿腹詩書的年輕人,但說起做事,還是能教教他的。
最終只是點了點頭,也沒再說什麼。
轉身看着喬大頭,見他也沒打傘,也沒披油布,混身已經濕透,背上一個小小瓷壇格外醒目。
喬大頭見徐平看自己,急忙上前行禮道:「小民我叫喬大頭,父親原是太宗征交趾時的禁軍,兵敗之後流落邕州。多虧官人善心,一向照拂小民和我陳阿爹。如今官人遠行,我也來送送官人。」
徐平點點頭,微笑道:「你說的我知道,你有心了。」
喬大頭道:「原來官人知道,我還以為官人不清楚我的名字呢。」
頓了一頓,喬大頭又道:「我和陳阿爹也要回鄉了!」
徐平道:「回鄉也好,葉落總要歸根。怎麼不見陳老實?」
喬大頭拍拍背上的小小瓷壇:「陳阿爹這裏,阿爹隨着大軍見到了升龍府,看見大宋官軍捉了交趾王,死也瞑目啦。我帶着阿爹返鄉!」
徐平看着喬大頭背上的陳老實骨灰瓷壇,一下怔住。此時佛教盛行,底層人民由於種種原因,火葬也很常見,卻不想那個終日昏昏沉沉的老兵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