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宋風雲 014 誰家少年足風流
收起雜亂心思,方鏑去察看仍在車上昏睡不醒的方望,見他兩頰燒得暈紅,連忙與方鏜趕着犢車先到藥店,取了一服煎好的湯藥給方望灌下。
方鏑心中擔憂,明明知道是傷口感染引起的炎症,卻哪裏去找抗生素。只能自我安慰道,中華醫學和後世西醫理論截然不同,是數千年文明的智慧結晶,自成體系博大精深,區區消炎退燒肯定不在話下。
方望喝了藥一時又昏睡過去。方鏑方鏜二人便緩緩架車到河灘,與大石堡一眾人馬會合後,一起往前日住的腳店去。
到腳店門口,恰巧遇上掌柜死裏逃生回來,一家團聚抱頭痛哭,觀者無不唏噓。那掌柜淚眼朦朧中忽然看見方鏑一行,立刻抹淚上前,向方鏑以手加額深深三揖。
自到這世,方鏑就沒見過後世古裝劇里盛行的各種版本的跪拜,鬆口氣之餘,也不免疑問。尋機問了方望才知,原來此時除了拜天、地、君、親、師之外,極少用到跪拜禮,就是要跪也多為單膝「雅跪」,更沒有任何人會自侮為「奴才」。不論輩分長幼、官位高低,相見多行揖禮而已。以手加額就是非常之重禮,只有德高望重之人方可受得。
方鏑見掌柜忽行此禮,吃了一驚,連忙側身避開,回揖道:「掌柜怎的如此大禮,晚輩絕不敢當。」
掌柜大聲道:「如何當不得!若非方堡頭和方家小哥通風傳信在前,冒死相救在後,昨夜我早做了刀箭下的孤魂野鬼。這等大恩,怎能不謝。」便一五一十從方鏑冒死由大營潛回鎮上開始,將昨夜的情狀向親人和觀者細說分明。他口才本好,說來繪聲繪色,將夜裏那些驚心動魄說得生動,倒似說書一般,偏比說書又多了幾分身臨其境的真切,引得圍觀百姓越來越多,個個屏息細聽。
方鏑一行人本要入店休息,見掌柜說得興起,也不好打斷,只得在一邊聽着。聽到那故事裏拼了性命駕車沖開賊兵防線的正是自家,看着眾人敬佩驚嘆的神色,大石堡眾人不免又是得意又是激動,只覺得渾身的血都熱上了頭頂。
待聽到「只見那小哥渾不顧眼前刀林箭雨、身後烈火沖天,只從從容容把韁繩一扯,便將鐵桶似的賊兵沖了個人仰馬翻嗚呼哀哉」,屏息已久的人群忽然爆出雷鳴般的叫好聲,連大石堡的哥兒們也忍不住跟着叫起好來,渾然忘了自誇之嫌。
最後聽到「只見小哥不知怎的手一動,那馬直如通了人性,輕巧巧一轉,車輪便貼着人堆繞將過去」,眾人懸了許久的心才悠悠地放下,又爆出震天的叫好來。
到方鏑一行好容易得空訂鋪位時,掌柜給他們安排的全是最好的房間,一個錢也不肯收。
燕地素來民風悍勇,尤敬英雄兒郎。當日自腳店掌柜始,每個從賊兵手中逃生回來的,都要向親友大大宣揚一番方鏑一行人的壯舉。如此口口相傳,很快鎮上就無人不知無人不曉,路人看向腳店這邊的眼神都充滿了敬意。
更有慕名而來的小娘子們,嘰嘰喳喳聚在店門前看英雄,大膽的還將花枝兒扔進窗來。大石堡眾人多是年輕哥兒,哪受過這個,個個紅了臉頰,偏還不敢多看。
方鏑在房內守着方望半日,毫不知店外情形。到方望終於開始退燒,才有心思開窗透透氣。窗外的小娘子們等了半日,終於見到這傳說中的英雄少年郎,偏還俊秀得緊,一時恨不能將籃中的花枝兒全倒進去。
等到方鏑反應過來匆忙關窗,已經掛了一身的凌亂花枝草葉,惹得方鏜好一頓笑。
第二日一早,藥房掌柜便借着給方望送湯藥之機,硬是塞回了十六貫的藥錢。接着餅店、糧鋪和酒肆也都陸續送回了方鏑預付的訂金。到了午飯點上,腳店外更是喧囂一片,有酒肆敲鑼打鼓在店外支起七彩風幔,又擺開二三十套桌椅,接着有牛車運來十數壇好酒和各色食物,一時桌上擺得滿滿當當。
方鏑以為哪家辦宴,等到腳店的掌柜陪着昨日鎮口見過的老者一道來相請,才知道原來這是本地風俗名為英雄宴,只有為鎮上做了大善事的人才可享用。方鏑力辭不過,只得入鄉隨俗坐了首座,那名為馬平的老者與鎮上有名望的幾位鄉老一同陪坐。腳店掌柜另請了大石堡眾人分坐別桌。
宴上菜色粗獷,不外軟羊、旋胙、炊鵪子、潤雞、臘兔、奶房簽子、炙炊餅之類。酒卻綿軟,入口恬淡。方鏑酒量原本就好,來者不拒地連喝了十幾碗都毫無醉意,如此氣概,更為眾人所喜。
馬平借着兩分酒意,嘆道:「昨日實不知哥兒底細,不敢深談。哥兒定在心中暗罵老朽迂腐。」
方鏑忙道:「晚輩孟浪,老丈教訓的很是。」
馬平搖頭:「老朽雖沒見識,也多吃了這些年的米糧,自然知道哥兒是一番好意。只是故土難離,人心如此,非萬不得已,斷然跨不出那一步。」
方鏑便趁勢說出之前未盡之意:「晚輩有個不情之請。若真到那一步,老丈不妨領百姓到我易州大石堡來。」
馬平面露驚訝,眯眼看他不似醉酒神色,不由搖頭嘆道:「哥兒好意,老朽心領了。可惜真到那時,貴堡恐怕自身難保。哥兒可知,這一鎮一千多口人一日需耗多少糧食?」
方鏑哪裏知道這個,想了想,笑道:「我只知糧食都是人種出來的。若能自保一方天地,哪愁無糧?」
馬平嘆道:「話是如此。兵荒馬亂之中,要自保一方天地,又談何容易!」
方鏑誠懇道:「老丈且記下易州大石堡,就當多一條退路。」
馬平心中仍半信半疑,只呵呵頷首道:「如此老朽便代一鎮老小,謝哥兒大義。」
方鏑知他心中不信,也不多爭辯,只含笑飲盡一碗,扯開話題說起別的。與人交道本來就是記者出身的方鏑所長,一時賓主盡歡。陪坐的方鏜倒暗暗納悶,自家這堂弟向來有幾分呆氣,問三句也只答一句,什麼時候變得如此健談。一比起來,自己倒似個不會說話的鋸嘴葫蘆,真真奇哉怪也。
轉眼到了第三日,要啟程離開之時,不僅原先訂的二千張燒餅、三百斤炒麥面、五十斤旋胙和一千斤豆秣早早送到,馬平還以鎮上名義送來二百隻臘雞、二百斤軟羊及一人一皮囊好酒。更有各家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