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廢棄的東京區，沙丁魚似的喪屍群密集地擁擠在大街小巷，濃郁的屍臭完全掩蓋了戰後硝煙的味道，它們聲聲嘶吼着將腌臢乾癟的枯手伸向某電子公司的高端，仿佛這樣做就能將那鮮嫩可口的人類拽下來一般，讓早已沒有意識的它們本能地感到迫切與渴望。

    一名衣衫襤褸的女子瑟瑟發抖地趴在欄杆上，雙掌中死捏着一盒子快要過期的壽司，她哆嗦着唇瓣鼓起勇氣往下方看去，只一眼，就迅速地將腦袋縮了回來，恐高症和密集恐懼症齊齊發作的效果，幾乎讓她沒了飢餓的感覺。

    在她身側，一個十歲樣貌的男孩盤膝坐在地上，尚顯細弱的手輕鬆地握着一根森白的長骨，高高舉起，再狠狠地扎進一頭新死的異形身體中，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將之分解成塊，剔成了一堆黑鐵色的龍型骨架。

    他分毫不將那腐蝕成性的酸血看在眼裏，兀自拎起一塊生肉塞入長出獠牙的口中，異形粗厚的肉質一到他嘴裏卻像是化作了果凍，竟是連咀嚼的程序都略了過去，這孩子直接擴張開食管吞咽入胃，可腹部卻只隆起了一瞬，復又變得十分平坦。

    如此反覆啃食了良久，杜穆凱血紅的眸子掠過一堆異形屍體最後剩餘的腌臢處，略顯不滿地抬手撫上了半飽的肚皮，沾血的小臉上瀰漫起一股駭人的殺意。

    「我、我說，咦，你已經吃完了？」女子終於從高樓和密集中緩過了神，卻不料再回首，只看一堆黑鐵色的骨渣子。那頭幾分鐘前還有身形的屍體，竟是被啃了個乾淨。

    她悻悻地出了口長氣，在暗嘆這孩子的食量又變大的同時，捻起了一枚壓得變形的壽司放入口中，待安撫了空虛的胃袋之後，才斟酌着開口道：「那個，小凱。跟你商量個事可好？」

    杜穆凱頓了頓。舔去長骨上沾染的酸血，毫無情緒地說道：「什麼事？」

    「呼……」女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小心翼翼地靠近杜穆凱的身邊。蹲下身子認真地盯着他冰冷的血眸，以最溫和的口吻說道，「小凱，我們回華夏吧。」

    「啪！」杜穆凱煩躁地一把將長骨穿入了地面。力道直接透過混凝土貫穿了下方的天花板，一身凌厲的威壓隱隱泛着不穩的跡象。

    「冷靜點。你聽我說！」女子趕緊伸出手摁住了他的肩膀，對於這個明顯有着心理疾病的孩子，她一直刻意忽略了他身為喪屍的事實，「雖然我不知道你身上發生了什麼。但你確定要呆在日本一輩子？」

    「你讓我教你習字，你讓我教會你『韓修宇』、『魏俊』的名字的怎麼寫，你敢說你在華夏沒有牽掛的人和事！」眼見得杜穆凱的情緒即將失控。女子長嘆了一口氣，一把將他抱入懷裏。低聲安撫道，「小凱，小凱，沒事了，我還在，我還是在的。我沒走，沒離開你。」

    她不知道他在依戀什麼，也不知道他在恐懼什麼，但她知道，只要將這孩子攬入懷裏，將最脆弱的心臟放在他耳邊，告訴他，她還在，那麼，即使杜穆凱再暴躁的情緒也能很快地消弭下去，恢復成溫順如羊羔的孩子模樣。

    她聽家鄉的老人說過，人死後，會因為某個執念而徘徊陽間。

    而也是這時候，她總把這一句話和杜穆凱聯繫在一起，暗暗想着這孩子在屍變的那刻的執念究竟是什麼，才讓他對身邊擁有的一切都充滿了「失去」的恐慌感。

    輕輕地拍打着杜穆凱的脊背，女子疲憊地垂下了眼，低聲道：「我不是獨自離開，我是帶你走。我們一起回去好不好？我有家人，在這個末世，我想要找到他們，哪怕他們最後只剩下屍骨。」

    「我們回華夏好不好？不去你有記憶的地方，我帶你去我父母的身邊，我會待你像親弟弟一樣，也會盡最大的能力讓你像人類一樣活着。」女子擁緊了他，嘆息般地說道，「回去可好？我們要學習的課本也該換了，你該接受初中的教學題材，而不是每天都跟日文字打交道。」

    「小凱，回去吧。」她最後說道，「你，一直保留着人的情感，所以，我不希望你一直跟屍體和怪物打交道。我總有一天會死的，難道你要在我死後還守着這塊彈丸之地，沒日沒夜地透過日本海看華夏的領土？」

    接下來，便是長久的沉默，杜穆凱冰冷的血眸微微一深，他聽着對方胸腔中心臟的搏動，再想起曾經那兩個同樣抱着他的哥哥，突然鬼使神差地點頭道：「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