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初,這才剛入冬,不過是一夜的功夫,整個羑里就已經是被籠蓋在一層白色之下。
天色灰濛,低低的壓在那紅牆黃瓦的宮闕之上,細碎的雪花從雲中紛揚落下,殿前,那大而透着荒涼的院子已是覆蓋了一層厚厚的落雪,遠遠瞧去,荒寂無人的越發顯得落敗。
入夜,凜冽的寒風簌簌的吹着,打在那木花格窗戶撲稜稜地作響,殿中,燭影搖曳,絲絲冷意從那未合緊的窗縫中滲進來,淺色的簾幔垂下隨風輕拂,在燭火的映襯下,那顏色顯得有幾分的陳舊,寢殿之中寂靜無聲,偶聽得一聲燭火的清脆炸響,便又沉寂了下來。
簾幔之後,一抹娉婷身影由遠及近,一會兒,便有一隻纖細白皙的小手從簾後探出,卻是被突然伸來的另一隻手納入掌心,遂用力往後一拉。
沒了那層簾幔的阻擋,當謝璟瓊看見那拉着她手的男人時,原本一張平靜的小臉上寫滿了震驚,「湘楚!」
那人雖穿着尋常內侍再普通不過的靛藍衣裳,燭火下,面容稍帶稚氣,眉宇間寫滿了擔憂,墨黑的眸中亦是難解的深情,謝璟瓊看着他,心中苦澀漸漸上涌,卻只能感嘆早已物是人非。
「蓮房。」他輕聲喚她,脫口而出的不是璟瓊,卻是許久不曾被人喚起的蓮房,他聲音低沉喑啞,含着一抹難掩的痛色,他的手緊緊握着她的手,半分不曾鬆開。
十七歲的少年,身量已是高出了她半個頭,恍然想起四年前她初入內廷,充入崇明帝後宮時,那時的他,才不過是與她及肩高,眨眼間……謝璟瓊仰着頭看着,眼中噙滿淚水。
「蓮房,我帶你走!她們要殺了你。」宓湘楚的情緒很激動,一下就將謝璟瓊給拉進了懷裏,雙手緊緊的扣着她的背脊,力道之大,仿佛是要將她嵌進他的身體裏一樣。
走?她如何走的了?就算是擺脫了崇明帝后妃的身份,離開了皇宮,她又能用什麼身份立足於世?就算一切如宓湘楚所願,她如何捨得,將他一併拖下這泥潭之中?
「走不了的!湘楚,走不了的!這已不是四年前,一切都已經太遲了。」謝璟瓊緊緊抓着宓湘楚胸前的衣襟,聲音里的哽咽透着她心底的絕望與認命。
殿中靜謐,燭火忽隱忽現,宓湘楚低頭看着懷中沉默的謝璟瓊,心裏不明白,好好的,事情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原本謝璟瓊是他心裏認定的王妃,只差一年,卻偏偏就是這一年,她轉眼間成了父皇的后妃。
「若要走,你便將丹青帶走吧,說到底這四年是我誤了她,萬不可再叫她跟着我送了命去,我只求你一件事,崇明帝不曾廢我身份,若我身死,千萬別讓他將我葬進皇陵去。」沉默了一會兒後,謝璟瓊伏在宓湘楚的懷裏,乾澀的聲音沒有猶豫的將她的決定一字一句的說給宓湘楚聽。
話音落,宓湘楚僵直了身體,臉微微側過去,半張臉隱匿在燭火的陰影中,辨不清情緒,門外,那一直守候着的丹青則忍不住推開了門,擲地有聲的堅定說道:「丹青絕不會離開小姐半步!」
丹青今年已是二十有三了,四年前若不是她入宮,丹青說什麼都要跟來,也不會被她耽誤至今,「丹青,聽話,水墨已是背我而去,皇后斷不會因為她的投誠而取信於她。」謝璟瓊說着,離開了宓湘楚的懷裏,一步一步走到丹青的面前,那清麗面容沉靜如水,一雙墨黑的眸亦是平靜的不見任何波瀾,明明是傾國佳人,卻似被這深宮之中的波雲詭譎生生給磨平了稜角。
「丹青,聽話,離開這裏,尋一個好人家,遠離紛繁是非,就算是為了我。」謝璟瓊說完,丹青就只是看着她,蠕動雙唇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好一會兒後,卻是身子一軟,跪在了謝璟瓊的面前,低聲嗚咽着。
知道丹青是明白了,謝璟瓊也不再說什麼了,回頭看了一眼宓湘楚,眼中笑意淺淺,似如天邊星辰璀璨,薄唇微微上揚,勾起一抹輕淺的弧度,她走回宓湘楚的面前,與他十指緊扣。
「若有來生,當與你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爾雅,今生今世,終歸你我,有緣無份。」她聲音很輕,帶着淡淡哀婉的嘆息,宓湘楚知道,謝璟瓊打從一開始,就是不願入宮的。
宓湘楚沒有在這裏耽擱太長的時間,畢竟這裏是兆初的內廷,崇明帝的後宮,宓湘楚身為人子、臣子,都不應該在屬於父親的後宮裏逗留,若是被人覺察知曉,兩人都將脫不開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