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房 【易水微寒】第一章
樹里孤燈雨,風前一夜秋。
我提着將要被雨水打滅的紙燈籠,在鬼方林中快速行走。我找不到一絲大師兄留下的痕跡,甚至連他天琊劍的劍痕都沒有出現在我的視線之內。腳下的落葉在夜色中無節奏地被雨水敲打,密集地伸向鬼方林的盡頭,柔軟如同榻上的綿墊。
鬼方林是燕地南方的一片荒林,荊棘叢生,野獸縱橫,來者無一生還。於是,夜闖鬼方便成為了刺客們最具挑戰性的訓練。
大師兄今日夜闖鬼方,會當大雨,師父不放心,便命我來接應。
可尋了一路,卻絲毫不見大師兄的身影。雨水滑過我的臉頰,順着兩鬢散落的髮絲淌進心口。提着燈的手已經被劃破,雨水將傷口沖得發白,我將隨身攜帶的毒具全部丟掉,以免讓毒通過雨水進入自己的身體。
突然,遠處傳來窸窸窣窣聲響。
「大師兄?」我試探性地喊到。
可應和我的只有被雨水所包容的一絲詭異的回聲。
我提起手中的紙燈籠,定睛看去,正前方,一對綠色的眼睛——它的喘息聲透過緊湊的雨點傳入我的耳中,告訴我,它需要食物。我不清楚這隻離群的餓狼是什麼時候起盯上我的,但我知道如果我再不及時反抗,我便會成為它今夜的食物。
我反手將燈籠插在樹枝之間,映着跳動的火光,我看到那畜生浸濕的前爪已經在這一瞬間抬起。我應聲拔劍,在它朝我撲上來的那一剎那,迅速抽身,燕步迴旋,躍至它的身後,然後毫不猶豫地抬手,輕劃,用手中的漓戈劍在狼的後股畫出一朵綻放的海棠,它的鮮血噴涌而出,在夜風中風化為黑色,與雨水混雜在一起。它立刻倒地,嗚咽了一聲便不動了。
漓戈劍是淬了劇毒的。作為一名刺客,我必須取下它的頭顱,以確認它的死亡。即使我的漓戈劍上的毒從沒讓人活過半柱香的時間,可身為刺客,砍下它的頭顱,才是最自豪與本應該承受的血腥。
我提劍上前,狼已經奄奄一息。就在我舉劍的那一刻,一個熟悉的聲音阻止了我:「別,留張完整的皮,好回去做件衣裳!」
「大師兄!?」我收起漓戈劍,驚喜地望着站在我的燈籠旁邊微笑的他,「你怎麼……我還以為……」
「以為我怎樣?」大師兄提燈上前,「有阿房幫我掌燈,我怎能找不到回去的路?」
我羞赧一笑,上前接過大師兄手中的燈。
我叫阿房。我沒有親人。我甚至根本不記得自己是怎麼來到這個世界上的。
十二年前,還是個孩子的我一直跟隨幾個老和尚生活在燕國都城旁的舊廟中。直到有一天,我跟隨和尚師傅們去千越山上採集草藥,不料走丟,之後又被鬼方林中的狼群咬傷,正當危難之際碰巧遇上千越山的慶卿,他把我從狼群口中救下後,我便留在了千越山同師父習武。慶卿就成為了我的大師兄。
師父說我有佛緣,身上帶着佛門氣息,本不應該留在千越山習武,做一個殺人不眨眼的刺客。但不知是因為我傷得太重,還是精神上受到了刺激,我被救之後,喪失了說話的能力,任誰叫也不理,更不開口說話,只能「阿房,阿房」地與當時救了我的大師兄慶卿進行簡單的溝通。即便被送給山下的村民,或是託付給附近寺廟,我也一聲不吭,不吃不喝。無奈,師父只得將我留在大師兄的身邊。
漸漸地,在大師兄的悉心照料下,我慢慢恢復語言能力,才逐漸變得開朗起來。
於是,師父便給我取名叫「阿房」。
戰國末年,戰火連年不斷,各國都人人自危。燕國依仗着高手雲集的殺手聚集地千越山,得以一時安穩。我是千越山唯一的女子,也是唯一一個掌握精湛毒術的人。不會再有第二個女子會願意留在千越山,因為這裏血腥而無情,把最寶貴的生命看得輕如鴻毛,生命在我們眼中就如同幾片落葉。因此,燕國的高手幾乎全部都從這裏走出去,隸屬燕王手下,負責保護燕王和眾卿大夫的安危,或者接受暗殺的密令,將燕王手下的心患一一輕鬆除去,不留一點痕跡。
師父教我殺人的本領,沒有女子應習之武的華麗與繁雜,沒有花哨的招式,更沒有舞蹈的柔美,完全與各位師兄們一樣,簡潔,短促,沒有多餘的動作,目的也很簡單,就是殺人。
在這十二年中,我憑藉着聰慧的天資掌握了精湛的武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