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清 第五百九十二章江南三剃
曾靜的處置方略敲定,目光再轉向呂留良的着述,雍正冷哼一聲,李肆劫走呂家,怕不止是要平息沈在寬在南面鼓動造反的人心波瀾,更是想亂了士子之心,好讓江南人心向南蠻吧。全\本//小\說//網\
「此處的人心,就看是你李肆的船快,還是朕的刀子快。」
雍正在李衛的請罪摺子上刷刷落筆,洋洋灑灑數千言,竟由無數「殺」字串了起來。
大清是不是正朔,是用刀子殺出來的,可不是用嘴噴出來,筆桿子抹出來的。
在曾靜一案上,雍正要用誅曾靜的心,要用筆桿子說,不過是以大清是不是正朔,來論證他雍正是不是位正和聖明。而江南呂留良的着述,頗多懷念前明,詆毀大清的言論,這跟他雍正個人無關,他自可以揮灑自如地動刀子。
當雍正的廷寄送到李衛手上時,看着那一串「殺」字,李衛幾乎癱軟在地上,總算不是殺他……
呂留良一家被劫走了,浙江巡撫范時繹只回來了一頂官帽半拉腦袋,心腹田芳更是沒了蹤影,怕也已成了孤魂野鬼。原本以為已握緊在手的南蠻細作周昆來,卻趾高氣揚地在信里說,他是幫着南蠻劫走呂家的,不過制台大人有其他生意,也可以跟他談。
談……談個鬼的生意老本都蝕掉了
李衛當時就覺滿盤皆輸,倉皇回到蘇州寫謝罪摺子,等候雍正發落,都顧不得再找周昆來麻煩,結果等來的是這一連串的朱紅殺字。
鎮定下來,李衛已覺跟雍正隱隱通心,沒錯,就得好好殺一圈你李肆想靠救人得人心,難道就不知我大清是靠殺人得人心?
呂家人跑掉了,可呂家的姻親,呂家的九族,那些個七大姑八大爺,總沒走掉吧?還有那些平日跟呂家來往密切的街坊鄰里,文人墨客,鄉紳官吏,總沒走掉吧?
雍正四年六月,一樁規模遠勝往日文禍的血案,以石門呂家為中心,急速向四周蔓延,不到半月,就波及到了整個江南。
雍正以江南呂留良後人密謀反亂為由,授李衛專刑特權,清肅江南讀書人。雍正的精力已集中在曾靜身上,懶得管清肅細節,讓李衛自己去砍頭,砍夠他要的數目為止。
呂家還有人,呂留良的五子呂補忠,六子呂納忠被抓了起來,二人留下來的目的只實現了一半。呂留良之棺被他們掩護起來,可活人卻沒辦法掩護。兩人痛苦地看着他們的姻親,門生,密友,被一家家投入大獄。僅僅只在石門縣,用作臨時周轉的班房和縣獄都難以容下這麼多人。浙江按察使一下子接到了上百犯人在石門縣獄病死的報告,知道這是弄死了縣獄裏的重犯,以容下這些特別的囚犯,按察使只能裝傻。
六月的江南已是夏日,可浙江江蘇兩省,家家如置身冰窖。讀書人瘋狂地檢查自家藏書,看是不是藏有呂留良的着述,而印書坊更是翻遍了版庫,生怕自己以前印過呂留良的書。而這番「自查」,因不斷有熟悉之人被抓而更變得更加深入,到後來範圍已擴大到所有晚明文人的着述。
江南文盛,但凡日子能過得去的人家,都讀過一些書,藏着一些書,印書坊更是遍地開花。就在這一月,江南烽煙四起,一股遭此強壓,或被迫或主動的燒書大潮席捲江南。
浙江寧波府月湖西側,一片園林中,精巧樓亭靜靜臥着,園門口三個大字赫然醒目:「天一閣」。
藏書近十萬卷的天一閣,離李肆那個時代,因乾隆青睞而揚名天下還有五十年,但此時也已名動江南。黃宗羲是第一位能入天一閣的族外之人,他自己都為此自豪。
明清變際,天一閣和其主人寧波范家因不涉政事,一直安然無恙,就埋頭當着江南的書香門第。天一閣也延續着一百六十年來的安靜,從無喧囂。
但就在這個六月,天一閣下,人聲鼎沸,哭號震天。
范家族人因跟呂留良有來往而遭難,牽扯的還不止一人,得知這范家的天一閣在江南名聲響亮,李衛惡膽旁生。
鏟掉這個天一閣讓江南這幫讀書人別再憑着認字多讀書多就四下鬧騰
這是他最真切的想法,而吐出嘴的說辭卻是搜檢藏書,看有無謀逆之跡。
這樁文禍來得太猛太烈,范家本是被嚇得不輕。但一百六十年來,天都變過,天一閣卻沒遭難,心頭還存僥倖。使足了力氣下托關係,找到李衛說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