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指劍魔 第三百七十四章
陳燕秋怔怔看着他的背影,本來剛剛生出喜悅的心情,漸漸變得寒冷起來,因為她確認這並不是陳魯傑決定重新拾回生機,而是他真的絕望了,包括對黑夜都絕望了,是的他還活着,然而這種活着的人是陳魯傑嗎?
她牽着雪馬跟在陳魯傑的身後,偷偷看着他的臉色,低頭輕聲說道:「其實回成京也很好,在桃山時你經常說很想念皇宮的花園,我陪你去?」
陳魯傑皇子冷漠看了她一眼,不再是那種居高臨下、發自骨髓里的驕傲的冷漠,而是那種自暴自棄的路人的冷漠,嘲笑說道:「你怎麼會這麼蠢?回成京做什麼?被忠於魯石的那些大臣派人暗殺?還是被父皇為了大局賜死?」
陳燕秋怔住了,馬上清醒過來,明白陳魯傑如果回到燕國都城成京,或許根本無法看到第二日的清晨,因為現在的他不是有神殿支持的西陵神子,而只是一個普通人,牽涉到兇險的奪嫡事中,哪有幸理?
「學院大人一直很欣賞你,再說還有……」她小心翼翼說道。
「愚蠢,難道你真以為那是光明聖潔之所在?」
陳魯傑皇子看着她嘲諷說道:「什麼欣賞什麼看重,那都要基於你的實力,葉童不會撒謊,她沒有必要撒謊,我已經被許塵一劍刺成了個廢人,還有什麼用處?莫非你以為我長的好看些,便真的可以吸納信徒?那些老傢伙除了老天無所敬畏,哪裏會有你這種廉價的同情心?」
這些話很刻薄很怨毒,卻根本無法反駁,陳燕秋默默低着頭,喃喃說道:「實在不行去北燕好嗎?你知道我在景山那裏準備了一個園子一直等着你去看。」
說說北燕二字,她就知道自己說錯了。
果不其然,陳魯傑皇子的臉色愈發冷漠,目光甚至流露出厭憎的情緒,盯着她的臉怨恨說道:「我不再往北走是因為你這個令人厭煩的女人始終跟着我,冥君怎麼可能看到我的誠意?我不想死,所以我只好往南走,就這麼簡單,但我不想死和你沒有關係,所以你如果願意給我吃的,就最好閉嘴。」
陳燕秋緩緩握緊雙拳,緊抿着嘴唇,看着荒原斜陽照出的影子,看着自己的影子和對面這個男人的影子,發現無論怎樣都無法重疊到一處。
一路向南,繼續向南。
風雪已消,野有獸痕,往南行走的時間越長便離繁華真實的人間越近,然而荒原地表上二人一馬的影子,緩慢南行卻始終保持着令人心酸的距離。
地處大陸北端,與草原左帳王庭交境,身旁又有大唐帝國這樣一個恐怖的存在,所以國力難談強盛,民間也談不上什麼富庶,時值年關相交之時,深冬寒意正隆,都城成京里隨處可見缺衣少食的流民乞丐。
一個瘦弱的乞丐可能會引發民眾的同情心,一百個瘦弱的乞丐就只可能引發民眾的厭惡與恐懼,成京大街小巷酒店飯堂的老闆們眼見所見皆是乞丐,自然不可能像長安城裏的同行們那樣有施粥的樂趣,乞丐能不能吃飽只能看自己的本事。
一個瘦的像鬼似的乞丐,正捧着個破碗,漫無目的地行走在成京城的街巷中,他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街巷裏應該很熟悉的街景,也沒有引起他的注意,他的注意力全部被酒店飯堂里傳來的香味所吸引住了,只可惜很明顯他不像那些老乞丐一般有獨門的乞討決竅,身上那件在寒風裏還泛着酸臭味的外套和比城門繩還要糾結的髒亂頭髮,讓他根本無法進入那些地方。
連續三家酒家直接把他趕了出來,尤其是最後一家的小二,更是毫不客氣用棍子在他大腿上狠狠敲了一記,然後把他踹到了街道的中央。
那名瘦乞丐臉上滿是污垢,根本看不出年齡,叉着腰,端着被摔的更破了些的碗,在街道中央對着酒家破口大罵,各種污言穢語比他的身上的泥土還要腥臭,直到小二拿着棍子衝出門來,他才狼狽逃竄而走,哪裏能看出他原先的身份和風度。
街巷那頭,陳燕秋陳燕秋牽着雪馬,失魂落魄看着這幅畫面,右手緊緊攥着韁繩,眼眶裏微有晶瑩濕意,卻依然沒有流淚,因為她還有希望。
從荒原回來的路上,她已經梳洗過,換過乾淨的衣裳,只是因為不健康的臉色和瘦削的身形,顯得格外憔悴,愈發顯得惹人憐,如果不是她身旁的雪馬一看便知道是名貴之物,不知道有多少城門卒或混江湖的人物,會對她起歹意。
這幾日她看着陳魯傑隱姓埋名回到西晉,看着他流浪於街頭巷尾,俗世的最底層,看着他被酒家小二拿棍棒招呼,看着他掙扎求存,好幾次忍不住想要上前,卻是不敢,因為自荒原歸來的路途上,陳魯傑見到人煙之後便不再向她討要食物,每當她想幫忙的時候,他便會瘋狂一般悽厲吼叫,甚至會拿起手邊能摸到的一切事物向她砸去,無論是石頭還是泥巴,除了那只用來乞討的破碗。
陳燕秋很悲傷,她的悲傷在於陳魯傑現在的處境,在於陳魯傑驅趕自己,更在於她發現陳魯傑只能像頑童或真正的乞丐那樣用石頭和泥巴來砸自己,每每想到陳魯傑也會認識到這種現實,敏感而驕傲他該是怎樣的痛苦和難受?
變成乞丐的陳魯傑皇子,傍晚時分終於從一個婦人籃中半討半搶到了半隻被凍到**的饅頭,他得意洋洋地把饅頭塞進懷裏,想念着住處藏着的那半瓮白菜梆子湯,哼着早年在西陵天諭院同窗處聽過的艷曲,趿着破鞋便出了城。
城外有道觀,陳魯傑皇子過道觀而不入,甚至看都沒有看道觀一眼,要知道換作以往,若道觀知曉陳魯傑皇子在外,必然會清空全觀,灑水鋪道,像迎祖宗般把他迎進去,然而數日前那名小道僮得知他想在道觀借宿時,眼神卻是那樣的鄙夷。
所以陳魯傑沒有住道觀,他住在城外一間廢棄的佛廟裏。
現在的陳魯傑很髒,蓬頭垢面,頭髮打結根本無法解開,幸虧是冬天,胸腹間的傷口沒有腐爛,也沒有蚊蟲跟隨,不然廢廟裏的乞丐都不會允許他在此落腳。
回到廢廟,陳魯傑發現自己還不是太餓,至少沒有在荒原上向那個女人討要食物時那般餓,於是他決定把那半個饅頭留到明天再吃,滿意地捂着自己微微鼓起的腹部,想像着明天清晨饅頭被白菜梆子湯泡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