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鱗開 一三五 英雄乘時務割據(八)
更新:09-01 18:01 作者:美味羅宋湯 分類:軍事小說
朱慈烺見牛金星的目的幾乎不算目的:那就是探問李自成的戰略意圖。作為闖營的高層管理者,加之又是個小肚雞腸的讀書人,肯定不會不知道自己老闆或明或暗的那些小心思,否則也不會留下「一日權相」的名聲。
李自成正是在牛金星的攛掇之下匆匆登基,並派左輔、天佑閣大學士牛金星前往天壇祭天,次日便棄守北京,逃亡西安。李自成做了一日天子,牛金星也就只做了一日的宰相。即便如此,他還不忘弄權離間劉宗敏與李自成的關係,逼走宋獻策,故而人說是「一日權相」。
「如此說來,就連李自成都不是真心要反麼?」朱慈烺調笑着看着牛金星。
牛金星做出一副鐵骨嶙峋的模樣:「官不逼,民為何要反!」他之前見到抓自己的人喜笑顏開地走過,知道太子為此給了他們重賞。既然給了重賞,也就可知自己的重要性。當初高迎祥也很受重視,結果是落得凌遲而死……不過自己好歹還是朱朝——喔,皇明的舉人,應該有些不一樣的待遇吧。
——只要不觸怒這位皇太子殿下,有些骨氣大約更好些。
牛金星心中暗道。
「官逼民反固然有之,但有些人天生反骨也未嘗不可知。」朱慈烺指了指跪在階下的牛金星,道:「你原是有功名之人,就算被地方豪紳誣陷,難道不知道上告?竟然從賊!」
「上告?官官相護,告去哪裏!」牛金星嘴犟道。
「那在闖營治下,若是發生這等事,告去哪裏?」朱慈烺話鋒一轉。
「闖營之下,哪有這等事!」牛金星硬着脖頸道。
「我不是無知小民。」朱慈烺站起身,掃了一眼吳偉業。又轉向牛金星道:「闖營在襄陽建制之前的確是不納糧捐的。襄陽建制之後,你們說三年不納糧。孤要問一句,十數萬人吃馬嚼,耗用錢糧從何而來?」
「自然是追贓……」
「地方巨戶自然有為富不仁,枉法斂財者,但就沒有勤勞致富。累世而榮的麼!」朱慈烺冷笑一聲:「你們說我明室刻薄下民,官逼民反。難道只因為錢財多些,那些富戶就不是人了?我皇明官紳一體,剝削小民,固然不光彩。你們打家劫舍,奪人家業,難道就是道義麼?」
「一家哭,何如一路哭耶?」牛金星不敢出言辯解,只用了北宋范仲淹的名言。
朱慈烺冷笑道:「范文正公這話是出於公義。難道他佔了那些貪官庸吏的家產?你們呢?走到哪裏便開倉濟民,蠱惑人心,自己拿了大頭享用卻作出一副急公好義的模樣!這其中可有半點公心!」
牛金星沒學過階級論,也不相信階級是一成不變不可調和的。最初的義軍固然是為了求一條生路,但形勢發展成如今這般規模,參加科舉或是投靠闖營、西營,已經成了謀求晉身之路,哪裏還有什麼公心?其實追本溯源。最初的那些義軍求的也只是自己的生路,並不包括其他窮苦大眾。否則怎麼會做出讓人赤手空拳去擋刀口的事來?
朱慈烺見牛金星語噎,又看了看吳偉業,見他若有所思,放緩了口氣:「聖天子當初重撫不重剿,稱『賊亦我赤子』,這才是天下至公之心。爾等竟然殺藩王。犯陵寢,私政設制,攪亂天下,其罪未必就比那些貪蠹之官小!今日我且留你一命,待日後回京。交付法司依律而斷!來人,將他帶下去。」
牛金星恐怕自己是最後一次見太子了,本想喊兩句,最終卻只是緊閉了嘴,眼中漸漸浮出一層絕望。
朱慈烺端起茶盞抿了一口,瞟了一眼吳偉業:「吳先生以為適才我說的可有道理?」吳偉業正要開口,朱慈烺緊跟着又道:「盧象升早就說過:民從賊,是因為沒飯吃。兵從賊,是因為不發餉。我皇明二百七十載基業,無非就是眼下有些困頓,哪有什麼大事?只要上下一心,勉力維持,過幾年年景好了仍舊是一個太平天朝。」
「殿下說的是。」吳偉業無奈道:你都將話說到這份上了,讓我還怎麼說?
「別我說的是,」朱慈烺笑道,「要公論如此才是。」
閔展煉跟在朱慈烺身邊只是作為侍衛,並不說話,聞言也忍不住心中嘀咕:這位吳老爺真是年輕不懂事,枉費他還考得榜眼!太子見牛金星也好,跟你說這些也好,不就是讓你寫成文章傳播天下麼?怎麼如此費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