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花事記 第17章『壹柒』他來見她
從東二長街走到盡頭,出千嬰門往御花園繞,路過東筒子再往貞順門裏穿,這一路百轉千回,楚鄒顛着小碎步,眼看都要繞暈了,陸安海才在一處幽晦的僻院門口停下來。
那門上落了把銅鎖,用細鐵絲繩綁着,院裏院外靜悄悄,像是沒有一絲生氣。楚鄒緩緩移上前來,有些怯懦地看着陸安海微胖而歪的背影,杜撰他是不是要在這裏殺人滅口。
陸安海心知肚明,也不開口請他。那鎖原是故做的假象,他把細鐵絲扭開,抬腳跨進門就往裏頭穿。
小子心黑,竟然拿自己的老命做籌碼。這一路上黑燈瞎火孜孜不倦地隨過來,他倒是小看了他的毅力。外頭看着呆清寡言,內里可見是個狠角色。
陸安海在小麟子被欺負的當晚其實並沒有換地兒,後來是又發現三皇子楚鄴竟然不時地也在院外探頭探腦。這才臨時趁值夜的當口,匆匆忙把她移到這東筒子盡頭的淑女院裏來。
那天楚鄒掐哭她時正值順貞門裏人進人出,隔天便傳出乾西五所裏頭鬧鬼,有類似女人的萋萋哭啼。後來宋千戶派禁衛軍進來走了過場,他就沒敢再繼續回來收拾。大熱天的,原想着那給丫頭泡甜水的糕兒早晚得爛,哪兒想沒幾天就被皇帝爺的一群小皇子給撞掀了門。
竟然還被他小四子不曉得在哪兒拾到了木鈴鐺,一群招惹不起的活祖宗啊。
涼夜清風迎面,擦着曳撒的袍擺發出簌簌聲響。陸安海顛着歪斜的步子穿過空蕩的寂院,院子很小,中間只有一張圓石桌。東筒子這一片原是供皇帝選秀的淑女們住的,兩個人住一院。因着隆豐皇帝龍體欠康,已經有二三年空置了。內廷這麼大,每天都有人進有人死,哪兒一缺人氣,看上去便鬼氣森森起來。
對門的兩間主臥被貼了赤白的封條,隔壁僕從嬤嬤的耳房裏滿地拖着血滴子與染血的女人衣裳。他不曉得這院裏又曾冤死了誰,他也不往那灰漆漆的窗縫裏看。上了封條的總是死得不明磊,看了反倒沾惹她晦氣。反正那小丫頭命里硬,在吊死了三十多個宮妃的乾西所都能活,這裏頭再鬧也就兩個,礙不着她甚麼。
低矮的綠柱紅牆盡頭,有間很不起眼的小屋。應該是從前值夜的小茶房,門板子有點歪。他推了推,啟開一道可容身穿過的縫。
裏頭沒有點燈,黑暗中傳來嬰兒幼嫩的吶吶自語。那細弱的稚語帶着點怡然自得與自我陶醉,她已經很是習慣了這樣無聲無響的長夜。陸安海每次一聽這樣的聲音,當一天差做牛做馬的所有冤屈,頓時就灰飛雲散了,多疲也疲不起來。
摸到桌角劃了根柴火把煤油燈點燃,燈芯子尖細,不敢將光點得太亮。慢慢的光線暈開幽黃,就看見那角落的矮炕上仰着個小丫頭,正抓着自己的腳丫子在玩耍。發現屋裏有了亮光,忽而就鬆開手,側翻了個身子望過來。
「小東西。」陸安海簡短地嗔了她一句,萬年呆板的老臉上多了些表情。
「咔~」小麟子惶促的神色立刻緩和,認出來是自己的太監爸爸,便舞着短短的小胳膊撒歡。
沒人照看沒人教,一張破炕子就是她每日的天地,她自己摸來滾去,不曉得幾時就學會了翻身,還會用指頭勾着自己的小腳丫吃舔。
陸安海發現後,就在御膳茶房裏偷來幾個矮碗碟,每次倒幾口米湯水放在炕子上。小東西,她為了活着也是煞費了心機,餓了就自己翻着滾着,滾到碗邊把臉撲上去舔。雖舔不了幾口,反倒是打翻得多,到底不至於太被餓着。這陣子宮裏頭風聲盯得緊,陸安海不可能像從前一樣時時過來,這也是沒辦法中的辦法。
此刻胸前的小巾子上沾濕着米湯,微微泛開一股霉酸味,陸安海把她的巾子解下來,又將碗碟子收拾在一邊,擦了擦底下鋪墊的油布。
楚鄒挪着小皂靴倚在門邊看,聽着裏頭熟悉的奶聲奶氣,他心裏就悸動得怦怦跳。一雙桃花眸子睿亮,睇着那昏暗光影中小麟子一伸一舔的小舌頭,他竟有種說不出的失而復得的滿足感。
「四殿下還是進來吧,外頭黑。」陸安海眼睛不看他,語氣謙卑叮嚀。
他這會兒倒乖乖的規矩起來,一步一點地挪進來,負着小手臂在床沿上一靠。眼睛一目不錯地盯着小麟子,帶着兩分討好和等待。
小麟子扭頭看見他,卻忽地眸中哀傷一澀,木木然地背過身去自己玩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