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她自己說的原話。楚鄒幾乎可以想像,他要是哪回半個月黑了她的臉,不吃不點,這當口或者是老二或者是老三吃了,她必轉頭另找主子去了。
青磚黑柱,這會兒傍晚光影幽寂,空氣中帶着絲絲的涼寒,她正勾着腦袋在凳子上過她的家家。用一塊紅綢布披在凳面上,一手壓着鈍銅片刀子,一手扶着蒸得軟乎乎的蛇。早先的時候進殿瞧他,還不敢帶這些破玩意來玩,後來有一天他肚子餓了,叫她給切了兩片烤饅頭,這便一天天的搬着「家當」來了。角落的烏木書架子腿下,還窩着兩塊小碗一瓢小鏟子和一節玉米棒子,那是她前兒個扮大廚用的行當,膽子越來越大。
自從那天抓了只「蜘蛛」,最近就迷上捏蜈蚣了,三五不時地拎一兜土豆大的麵團進來。他不屑吭聲,看見了也視而不見;她察言觀色,便得寸進尺。先把麵團分作一個個小圓團,拔一拔就成了一條蛇,然後就一條一條地從蛇身上拔出細腿兒來。爬得滿身都是腿,這就開始切了。一刀子下去那蜈蚣就跟真的一樣哆兩嗦,她倒是切得又脆又准,不帶皺眉不帶眨眼的。個沒心沒肺的二蠢貨。
「窩囊,叛徒。」楚鄒蹙眉低語。少年清挑的身板着一襲銀鼠皮繡華蟲袍襖,頭戴玄青鑲珠玉縐紗帽,帽子下是一方清淡俊逸的五官。
她好像聽見了,抬起頭轉過來,微微有些窘意。為着上次的逃避。
楚鄒問:「想識字嗎?」
「想~」小麟子立刻拍乾淨手心靠過來,墊着腳尖看他書桌上的筆墨。小臉蛋是粉嫩的,鼻子裏吹出的氣呵到他的手背上,輕輕的,綿綿的,帶着點小孩兒的馨香。
烏亮的眸瞳望着他,他對她的眼睛沒有抵抗力。此刻充滿着崇拜,這種感覺就跟他在還不識神靈時,對天上玉皇大帝的敬畏與幻想。
楚鄒便在宣紙上寫了個大大的「麟」字,讓她趴地上去描,省得再一刀子一刀子切得他晃眼。
她竟是用左手去拿筆,叫換到右手,木在那兒下不去了,筆尖子都不知道往哪兒擱。反正他對她的這些表現已經有了很強大的接受力,她怎樣突然蹦出個什麼,他也不覺得有多麼稀奇,就由着她去。
「左……」
「右……」小麟子團着腿兒,安安靜靜趴坐在地上描。描了半天楚鄒提起來一看,除了最上面那個宮牆一樣的「廣」字尚能看得出一點雛形,其餘的都是花。扭扭纏纏的花,彎彎繞繞,米字就像花蕊。
問寫的是什麼?
答不出來。說御花園兒。
楚鄒好氣無奈:「這是你名字。苦眼瓜子老太監給你起的名字太難寫了,等將來你主子爺風光了,再給你起個好名字。前提是你要對你主子忠心。」
她頓時誠惶誠恐,把那團御花園自此奉若神明,晾乾了貼胸口藏回她的破院子。
光陰慢慢,一日一日悠長,少年長得飛快,熬到傍晚時總是容易犯飢餓的。她切蜈蚣切上癮了,不讓切蜈蚣,就改成了切蛇。那一截一截斷得一跳一跳,總讓楚鄒想起春花門內看到的小順子,楚鄒就隱隱的反胃。
紫檀木雙龍紋翹頭案旁,是一張鏤雕雲海的四角架子床。躺上去陰陰涼的,帶着一股奢貴的靡靡之氣,從前也不曉得多少個帝王在這裏躺過,然後又化作了這座紫禁城裏的一縷空魂。
他累了餓了就躺在上面打盹兒,短暫地睡上一覺就可以回宮了。那時他的父皇應該還在養心殿,他可以假裝在露台上玩兒,然後得空與母后說幾句話。距離總是不經意間把人心拉遠,然後連張張嘴都覺得有些生澀。
奴才們都是看皇帝臉色辦事,那新鋪的錦褥帶着他熟悉的喜歡的淡淡沉香,人躺上去就覺得身輕了靈魂在飄。楚鄒叫小麟子不厭其煩地用手心抹自己的臉,就像那天在雪地里她用雪把他胡亂地拂來拂去。是香的,是綿的,時而有點膈着疼,他就享受這種折磨與被折磨的過程,靡靡惘惘沉浸其中。
沙漏輕輕細響,楚鄒含糊不清地問:「蠢尿炕子,你下面也是那樣?」
小麟子回答:「三歲的時候被吳爺爺剪掉了。」
她說三歲這兩個字聽起來像很吃力,像在說「三帥」,臉上是不動聲色的誠懇。
哼,那群太監就沒有不陰毒。
楚鄒探手去床沿,往她的小袍下掏。她不說話,把兩腿並得緊緊的。他探了探,探不進去,
第 52 章『伍貳』長腳蜘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