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花事記 第46章『肆陸』他倆真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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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空寂院,厚雪皚皚,二層黑瓦黑柱的殿宇靜矗在最深處,殿兩旁青松壓雪,好似構成了一幅朴肅的古墨畫。忽而輕風掠過瓦檐,撲簌簌掉下來幾摞冰扎,那沉浸的思緒驀地被它一怔,這才想起來今夕何夕。
聖濟殿裏因着常年鮮有人來訪,顯得冰凍和乾冷,看了一上午的《貞觀政要》,楚鄒惘然驚覺腹中飢餓。
小順子並不在跟前伺候,九月末的時候他在尚食局偶遇了同鄉,一個當年與周雅那一撥選秀的宮女阿雲,說是他進宮做太監前要好的對門鄰居,這陣子小順子時常過去找她。楚鄒看書時也不愛有人在旁吵擾,巴不得他不在跟前。這會兒見沙漏已走到巳末,便闔起書頁,踏雪穿出了寂黯的聖濟殿。
八歲少年,身量略顯清削,微頷首默默走路。抬腳跨過昭德門,大步繾風地往內廷方向去,迎面卻與才從三層漢白玉階梯下來的楚昂對上。
這會兒四周曠冷,只有父子二人寂寞地立在場院上。楚昂臉上的孤冷還未褪去,側目看過來,楚鄒就忍不住喚了他一聲:「父皇。」
天生是一雙洞透深遠的瞳眸,總像是隔開人群堅毅凝思,叫人看了莫名心疼。楚昂看着這個自小繞膝寵慣的兒子,又想起他當年捧着一碗荔枝來找自己的一幕。小瓷碗裝不下幾顆,一邊看自己吃,一邊眼巴巴盯着碗,生怕被自己吃完。
——問他:「鄒兒可知為君者何為最重?」
——答的也不離那一口吃:「民為最重。君如荔枝船,民為蜜汁湯,湯可覆船,亦可載船。」
……
那年歲已久遠,稚子的回聲卻宛若猶在耳畔。他看着他,心中眷憐又起。楚昂停下來等候:「看完書了?」
「嗯。」楚鄒點點頭,但不知道要說些什麼。小順子不在,身後老太監哈腰弓背地隨着,父子二人一路靜悄悄走路。
楚鄒隨在楚昂的身旁,空曠的保和殿下冷風颼颼拂面,楚鄒鼻息些微困難,俊美的小臉蛋略顯蒼白。楚昂不動聲色地睇見,眼前便又想起三年多年那個匍席請罪的幼童,烈烈驕陽,磅礴大雨,他不知他其實就坐在正殿的龍座上聽。是下了多大的狠意,才做到不動聲色地對他置若罔聞。
後宮之中,刀光血影,殺人不見刃,楚昂要楚鄒領會孤寡之上的自己,並全身心獨獨仰瞻,這一步就勢必叫他嘗夠苦頭。
但鴻溝便是這樣拉成了。
從前父子相處也是無聲,但那安靜卻是內心充滿的,互相意會的,不似此刻這樣的空。
那時才剛登基,批閱奏摺尚顯吃力,時而費神蹙眉。四歲的楚鄒便一個人站在他桌邊默默,忽而翻翻書頁,忽而墊腳去看他寫字。楚昂斜睨他一眼,他就嘟着小腮幫子看他,他便又忍不住扯唇一笑……沒有多餘女人的深宮,只有父子二人相伴若摯友。
前方有地磚塌陷,被直殿監的太監用木欄圍了一個小圈。楚鄒繞過父皇身旁,少年的手指觸碰到楚昂的指腹,骨頭是勁秀的,溫暖而乾燥。
楚昂差一點就把他牽住,一瞬卻意識到他已長大,再不似從前那個只及腿際的小兒。心中想要彌補,怎生末了卻只是憐恤道:「傷好了嗎?」
說的是上回從柿子樹摔下來的那次,楚鄒點頭:「好了。」
楚昂睇着他酷似自己的臉容:「也是,能看書證明腦袋還沒摔笨。」微彎起冷長的鳳目,伸手摸了摸他的頭:「聖濟殿的書都快要被你翻爛了,朕的幾本典藏也瞞不住你眼睛。」
那掌心暖暖,帶着長期執筆着墨的薄繭,話語既出,意即他這幾年從未對他斷過關注。楚鄒窺見父皇目中的憐愛與靠近,心中卻不知名兒的覺出酸楚,只是靦腆地扯唇一笑。
楚昂知那鴻溝一時跨越不過,但既是肯向自己投誠,他便覺得那件事可以過去了。
其實他面對兒子也是有些陳年舊歲的不好意思,因着自己曾背着他的母親,當年曾與旁的女子生出了旁它。
眼看走到乾清門前,楚昂便道:「今日便從這裏進去吧。」
楚鄒站在內左門外望了望,那門的意義卻於他不同。烈日、烏雲、陣雨、絕望、指責、拋棄與自棄又席捲上心頭,他便搖搖頭,做一副泰然的表情道:「不了,兒臣即刻還得去練箭。」
「練箭?可是宋都指揮使教予你的麼?」楚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