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花事記 第73章『柒叄』驚鴻一瞥_頁2
鳥兒抱下來,他養它。
他到兩三歲知事理後,才曉得了自己一生下來便沒有了母后,是被個大宮女撫養長大的。像是因着憐惜自己的身世,對着這隻鳥兒也親善。小麟子無限疼他,二話不說就撩袍子爬上樹了。
這會兒倒是把鳥捂在懷裏,可惜袍尾巴被一截樹岔子勾住,回不了頭看,又怕回了頭把鳥兒掉下去摔死了。半個人掛在樹杆上,叫底下太監:「快,誰去拿個網子,幫我先把小鳥接住!」
楚鄎催促去拿,幾個太監手忙腳亂不曉得從哪弄來一塊破布,因為走得急,不慎把前頭誰人撞上了。抬頭一看,齊肩圓領江牙海水的織金蟒袍,竟然是司禮監大總管戚世忠,嚇得撲通跪在地上直磕頭求饒命。
戚世忠原是帶話路過,便與太子少傅宋岩一道從這裏經過,聽這般唧唧喳喳,便跟着踅入仁祥門內。
裏頭小麟子正在掙扎,仰頭看見戚世忠來了,驚得叫一聲「戚爸爸」。嘶啦——,袍擺終於撕裂,少年清長的身板兒從樹上砸下來。
好在黃土鬆軟,除了膝蓋麻痛,並沒有出什麼事。戚世忠看她一眼,看着她如今眉兒眼兒的一點一點悄然絕色起來,自個卻不自知的像個小子。他從來都只是不親不淡地旁觀着,不動聲色應一聲:「甭淘氣,仔細磕傷了腦袋。」
「誒。」小麟子在他跟前總是拘束,頷首靦腆一笑,跑到楚鄎跟前:「瞧,幸好鳥沒受傷!」
怎生得腦袋一晃,綰髮的簪子卻掉下來。她因着打小飲食周到,頭發生得是又黑又亮,還帶着點兒天然的細軟。那及肩青絲因為綰久了有些曲卷,襯着她潔淨的小臉蛋便像個女孩兒一樣柔和,鼻子,眉眼,甚至是半張的微微上翹的唇兒,都與從前某道香魂那麼那麼的相像……
錦秀本在低頭給楚鄎餵飯,詫然一瞬間便愣愕住。那廂宋岩才剛欲走,腳下的步子也兀地一頓。
但也只是那一瞬間,頃刻小麟子便把髮簪子綰上了,兩排白牙並齒一笑,又是個十歲的青蔥小男孩兒。
雛鳥翅膀上沾了灰,似乎羽翼被什麼傷了,還有點結痂的血塊。
「它病了。它娘親不要它。」楚鄎皺着眉頭心疼,講到娘親時總帶着一抹被遺棄的憂傷。
小麟子便牽着他的袖子走去樹底下:「讓奴才吹吹,回頭奴才便去御藥房找魏錢寶拿藥。」
宋岩便未將她那一幕看仔細,只當做是看閃了眼神。正待要拐出仁祥門,怎生目光卻猛然在錦秀的背影定住。
那盈盈莞爾,幾分熟悉,所不同的只是當年青春的垂髮綰做了大宮女的圓髻。
太遙遠了,這十年間宋岩後來其實從未有過回憶。
朴玉兒……念起名字都已是生澀。但若是與她同住的秀女沒死,一直就在宮裏,那她後來又去了哪裏?還有那個傾盆大雨之夜隱約聽到的難產,多少年不知是真是假的消息……
挺拔的身軀揩着黑油紙傘正欲踅過來,戚世忠瞥見了,便吊着幽長的嗓音打斷道:「齋宮東西配殿不在這前星門裏,宋大人怕是走錯了。」
那邊錦秀一聽到「宋大人」三個字,心弦兒一悸,連忙作端碗餵飯的模樣蜷去了樹底下。
東廠番子無孔不入,但凡一丁點蛛絲馬跡都能把最隱秘的給挖出來,宋岩劍眉一凜,驀地便止了步子。
今日張貴妃邀楚妙進宮,楚妙便帶着四個孩子進宮了。最小的兒子宋玉燕才二歲,跟着他姐姐被抱來了齋宮。楚妙怕不放心,叫宋岩從乾清宮出來順路把孩子帶上,宋岩便做面無波瀾地離開了。
……就算死了活着又如何,而今他業已是四個孩子的父親,時已至中年,三十五歲為人夫為人父為人臣。
戚世忠立在牆根下不動,風吹着蟒袍的鱗紋海波發出撲簌輕響。
小麟子與楚鄎在樹底下撫着小雛鳥啾啾說話,錦秀做不經意地端着碗站去戚世忠身旁,謙卑地福了福身子:「請公公安。」
戚世忠鼻腔里吭出冷哼,眼睛看也不看她:「總盯着個小太監做什麼?」
錦秀對剛才那一樁心有餘悸,聲音尚帶單薄:「公公的這個乾兒子,可知是幾時進宮的?奴婢看着與一舊友好生相象。」
對於這個傳說中手握生殺權柄的東廠頭子,錦秀總是謹小慎微,生怕哪一個不慎惹了他的惱,多少年都是低聲細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