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花事記 第97章『玖柒』莫辨雌雄
楚鄒到底沒能把曹碧涵安排在偏殿,他素日忙碌東宮政務,對幾個小的睜隻眼閉隻眼慣了,不知那偏殿何時早已被他幾個占成了雜貨鋪兒。
貼牆的透雕龍紋亮格櫃裏擺着李嬤嬤送給小麟子的《百草集》,底下攏着一床她侍夜時蓋的小薄褥,還有宋玉柔不敢帶回去的、用藍布裹了幾層的不知道什麼寶貝;桌面上攤着楚鄎的《山海經》布畫,桌腿上掛蛐蛐籠子,牆角兩張小弓,還有三五一群的捏糖人、捏十八羅漢神仙,哪裏還有地方容人住?
楚鄒讓太監們往外搬東西,三個合着伙兒的匍在桌上翻書看畫,那一本正經裝模作樣,太監動不得,只好改去抬架子。宋玉柔眼珠子骨碌一轉,楚鄎立刻滑下椅子,站在櫃前護住他的糖泥巴小人。太監們這也動不得,那也動不得,徒留曹碧涵環着包袱站在一旁尷尬。
少女娉婷頷首,纖婉而單薄,這讓適才驕傲的楚鄒覺得很懊惱並很掉面。打頭一回從宮外領進個姑娘,這樣的排斥讓他難以理解。但也不想當着她的面動怒,最後便叫她住進了東面廊下的廡房裏。
皇太子尚未成親,東宮空房甚多。那間廡房依舊離他很近,開了窗就能看見他的寢殿。裏頭空蕩,不過一個床架子和兩條簡易桌櫃,楚鄒叫太監拿來兩床被褥,對曹碧涵歉然道:「先委屈住上一段時日,待你父親之事了結再行安排去處。」
三丈高牆把天尊民庶隔離,尋常百姓從來只能仰瞻皇城內神秘,進來後但凡入眼的都覺着高尚,便是一床被褥上的刺繡也是奢貴。曹碧涵悸動未平,哪兒能計較?
四下打量着應道:「殿下安排得周全,碧涵能有棲身之處就已經甚好。」
在先前的交往中,楚鄒一直對她隱瞞着真實身份。她這會兒一說話便雙頰赧紅,卻又要強地故作着鎮靜,看在楚鄒眼中是新鮮而促狹的,心境都因此而快暢。
曉得她還需要時間消化,他便對她笑笑,轉身踅出門去。
那是楚鄒在即將要來的幾年內最為放鬆的一段時間,儘管他後來把這一段全然從記憶中抹除,不遺下半分半毫的痕跡。
因着自小長在紫禁城,打小小便是天子膝前盛寵的皇四子;後來母后離世,高處不勝寒,又步步走得是審慎入微、如履薄冰,便是對一個奴才、一名宮女,也皆是板肅着一張清冷的面孔,不敢溢露出甚麼真性情。少見曹碧涵這樣伶牙利嘴,又兼有江南水秀之柔,更無身份束擾,確使得他難能放鬆。
情愫初萌的少年,他一快樂,便將那在低霾時悉心相伴的忘卻了。
午後的宮廷像是進入了短暫的休眠,衣袍鞋履一切動靜都是悄綿無聲。小麟子摸着牆根兒走到楚鄒的書房下,那十字欞花的窗子半支開一條縫,她墊着腳尖往裏頭瞧,便總能瞧見楚鄒在書架前與小碧伢說話兒。
紫檀木官帽兒椅中間擱一張四方小几,他兩個面對面坐着。小碧伢愛穿粉綠煙紫的衣裳,扎着俏生的雙花髻,像一枝單薄的柳枝丫兒。他們像是總能有說不完的話,忽而是下棋,忽而是畫畫。
倘若是下棋,楚鄒便會戲謔地說小碧伢:「你這副貪吃的樣子,倒像極了那書上說的饕餮娘子。」
他輕咧着嘴角,玉冠下杏黃的纓帶勾勒着清削的俊顏,笑起來分明是冷冽,卻又叫人甚覺暖寵。小麟子從來沒見過她太子爺這樣笑,她打四歲上伺候他起,他便是淒清而彷徨的,眉宇深邃凝遠,仿若在擔着一件多麼復繁的事。
不知他笑起來原是這樣動人,她便在窗外看得痴痴入迷,心底里酸溜溜兒的。
曹碧涵顯然沒看過《山海經》,不曉得什麼叫饕餮,訝異地揚着眉:「那是什么女子?長得可好看?」
楚鄒便會給她畫。少年展肩直背,刺繡飛鳥雲團的袖邊兒抵着桌沿,執筆有如龍蛇,畫得甚安詳。少頃呈給小碧伢看,小碧伢便會嫌丑。楚鄒調侃她:「張牙舞爪、口舌犀利,莫非這樣丑,那麼你以為呢?」
不知幾時他竟也會調侃女孩兒了,忽而二個對一對眼神,又頃刻略帶生澀地移開,然後小碧伢便悄然紅了臉。
她生得像柳條兒,笑起來也像春天田野里的柳條兒,連那口並不怎麼平整的牙也因着這笑而特別生動。
宮廷里的女孩子那麼多,小麟子從來低着腦袋兒視若無睹,怎麼就偏偏這麼關注她一個。仿佛要同她比似的,小碧伢笑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