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雲台 第11章深宮皇子一
輾轉一夜,直至天明,韓德讓略一睡着,便被侍從叫醒,旋即起身,如往常一樣入宮。他如今名義上的身份,是皇子耶律賢的伴讀。
耶律賢,就是當年察割之亂中那位倖免於難的小皇子明扆,賢是他的漢名。
察割之亂以後,耶律璟繼位為帝,是為穆宗,世宗僅餘的兩個兒子也被穆宗收養於宮中。
十幾年過去,這兩位小皇子的成長,似乎脫離了人們對他們的印象。蕭後撒葛只所生的次子耶律賢體弱多病,喜歡漢學;而甄后所生的三子耶律只沒卻未曾表示出喜歡漢學的傾向,反而熱衷於各種騎射之術。
韓德讓走進耶律賢的宮室,便見近侍楚補迎上前來,低聲道:「韓郎君?」
韓德讓一抬頭,看到人聲寂寂,便有些明白:「大王昨夜沒睡好?」
楚補苦笑一聲,道:「這兩天大王都不曾睡好。」
韓德讓長嘆一聲,他自是知道原因,十幾年來,耶律賢身上發生的變化,明顯可見。可不變的就是,那自四歲起,就纏繞不去的噩夢,以及因為噩夢不斷所帶來的病弱身體。
韓德讓擺了擺手,由楚補迎着在耶律賢寢殿外間坐下,透過屏風,見耶律賢還在睡覺,深色的帳子放下遮住外面的光線,好讓他能安心睡覺。
韓德讓靜靜地坐着,將春捺缽可能發生的事,再細細想了一回。
一帳之隔,耶律賢臉色扭曲,牙關緊咬,滿頭大汗,仍陷於噩夢之中。
他已經整整兩天無法入睡了,今日天快亮時,他才有些朦朧睡意,但睡着後,就又回到了那個夢境。
十幾年來,他永遠在做這樣的一個噩夢。漆黑的夜裏,無窮無盡的營帳,他在營帳中跑着,可一個活人也找不到。他似乎又變回了那個四歲的孩子,在無盡的恐懼和望不到頭的營帳中跑着,後面似乎有着極為可怕的東西在追着他。
他想喊:「父皇,母后,甄娘娘,大哥,皇祖母,你們在哪兒……」可是,他喊不出口,每每他想喊的時候,就有一種力量扼着他的咽喉,讓他喊不出聲來。
他一直在跑,一直跑到再也跑不動,摔倒在地,然後忽然間,黑暗中,出現了他所期盼的親人,他的父皇、母后、甄皇后、哥哥吼阿不、還有太后祖母,他們都躺在棺材中,棺材直立,在他身邊圍成一圈,卻是面色發青,一身是血,死狀悽慘地漂浮在半空中。
他們似在看着他,但又似沒有在看着他,眼神空洞。
一個恐怖的獰笑聲連綿不絕地傳來,無所不在,無處逃遁:「他們都已經死了,都已經死了……」
耶律賢抱成一團,發出尖銳的慘叫,一聲又一聲。
如同過去許多年無數次噩夢中醒來一樣,一個溫暖的手扶住了他:「明扆,你沒事吧?」
耶律賢仍閉着眼睛,但卻熟練無比地接過遞到口邊的苦藥,大口喝了下去,半晌,方緩緩地睜開眼睛:「沒事,只是又做噩夢了。」
這是韓德讓,自他四歲那年就在他身邊的人。多少次他從噩夢中驚醒無法入睡,想着父母親哭號不止時,永遠有一個溫暖的懷抱,一雙溫暖的手安撫着他。是他餵他吃飯、陪他喝藥、教他握筆寫字、帶他騎馬射箭……
所有的人都死了,為什麼你還活着?活得這麼痛苦,為什麼還要活着?每每自噩夢中驚叫着醒來,他經常會湧起這種自我厭棄的感覺。多少次,如果不是身邊有一個溫暖的懷抱,他是不是早已經在那種情緒的控制下崩潰了。
然而,就算是在這人面前,他仍然無法完全坦言那種自厭和自責,甚至是對自己的痛恨。他是如此地軟弱無能,不管過去了多少年,不管有過多少籌劃和抱負,現實中,他依舊只是個深宮中一言一行都被監控着的皇子,而在夢中,他永遠只是一個四歲小兒。無法逃離的黑暗,無法掙脫的魔爪……
耶律賢定了定神,沉默半晌,緩緩抬起頭:「德讓,你來了?」
韓德讓點點頭:「是。」他看着耶律賢蒼白的臉色,有些懊惱:「早知道你這兩天狀態如此,我昨天就算再晚,也應該進宮來。」
耶律賢擺了擺手:「我這是十幾年老毛病了,你難道還不知道?你來與不來,都沒有影響。何況……」他頓了一頓,道:「你昨天見到過思溫宰相了?」
韓德讓點了點頭:「已經與思溫宰相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