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風月 第一千零五十七章 諍諫諷諫
天寶七年這一年的正旦大朝,除了杜士儀帶來的囊括駁馬、黠戛斯在內的漠北諸部使臣之外,高仙芝獻上了小勃律的被俘君臣,帶來了康國石國等諸多西域諸國使臣,李儉帶來了突騎施以及葛邏祿右廂兩部的使臣,安祿山捎帶了奚族和契丹的一些俘虜,章仇兼瓊帶了業已統一六詔的蒙舍詔,也就是南詔使臣。在這種萬邦來朝的盛況之下,吐蕃使臣的缺席自然就讓王忠嗣顯得有些尷尬。
這位當年只帶區區數百兵馬就敢馬踏吐蕃贊普本陣,曾經節度河東多年,深得軍民人望的節度使,如今節制河西隴右兩鎮之後,卻是連一個小小的石堡城都沒能拿下來
如此論調連日以來鋪天蓋地充斥朝野,王忠嗣哪裏察覺不到是有人在故意針對自己。可是,他縱然馳騁戰場縱橫不敗,可對這些權謀爭鬥卻畢竟外行,因此除卻試圖面聖請見,剖明心跡之外,他竟做不到什麼。所以,眼見別的節度使全都方貢眾多,使臣眾多,自己卻被孤立了,他自是心頭鬱結得很。好在李隆基在用各種理由擋了他好幾次之後,終於在正月初四這一天允他入見,甚至連他帶的部將哥舒翰都被准許隨行。
可是,這好容易爭取來的一次入見,卻因為王忠嗣極力勸阻收復石堡城一事,而鬧得李隆基老大不痛快。儘管哥舒翰作為部將,也跟着擺事實講道理,痛陳王忠嗣上任河隴之後,開疆拓土的事實,以及對吐蕃無一敗績,總算是把天子的怒火壓了下去,可臨告退的時候,他看到李隆基那張陰霾重重的臉,仍是不禁心中憂懼。出宮的時候,他便輕聲對王忠嗣說道:「大帥這又是何苦?陛下要打的仗,沒有人敢不打,就如同杜大帥揮師回紇……」
「打回紇是因為骨力裴羅身上背着謀害朝中御史的重罪,兼且骨力裴羅既然懷異心入朝,那麼其子磨延啜極可能和骨力裴羅父子同心,為了安北牙帳城的安定,這一仗也不得不打。可攻克一個石堡城,我河隴很可能要死傷數萬,換來的只是微不足道的一個小堡,我身為主帥於心何忍?」王忠嗣說到這裏,面上苦澀,心中更苦澀。他從前只率偏師的時候,也曾經喜好冒險建奇功,可心裏一直很明白每一次奇功都是用將卒的累累屍骨換來的。
更何況,野戰能用奇兵,攻城怎麼用奇兵?當年信安王李煒已經奇襲過一次了,吐蕃來而不往非禮也,趁着蓋嘉運的驕矜自滿,不務城防重新奇兵奪下石堡城後,如今的吐蕃守軍完全成了屬兔子的,閉門不出,城防較之大唐當年更加堅不可摧,他若是聽從天子之命奪取此地,得用多少人命去填?
王忠嗣面聖的經過,杜士儀不用打聽,高力士便已經讓麥雄悄悄過府,把事情原委始末全都告訴了他,末了暗示他規勸王忠嗣幾句。
儘管私心重,貪財,又愛攬權,可高力士至少還是分得清楚賢與不肖,如若王忠嗣這樣一心一意守御邊疆的名將,都被人用這樣卑劣的手段給扳倒了,那豈不是讓四方軍民寒心?所以,儘管杜士儀如今亦是處境堪憂,可他思來想去,也唯有拜託和王忠嗣有多年交情的杜士儀。
面對這麼一個重要的託付,杜士儀讓杜幼麟把麥雄送走後,卻是有些為難。楊釗被他那樣反過來算計了一場後,卻只是得了天子薄懲,未必就會收斂,說不定會變本加厲,他無論自己還是命人悄悄去見王忠嗣,說不定反而會引人狂咬。而王忠嗣和朝中文官幾乎都談不上關係,要找居中捎話的人就更難了。思前想後,他終於從記憶中翻出了一個人來。於是,等到杜幼麟送走了人回來,他就對幼子說道:「幼麟,你替我去一趟蕭太師家,送一份上元節禮。」
儘管當年曾經因為牛仙童的案子,被李林甫算計了一把,一度被貶青州刺史,可蕭嵩終究自己曾經軍功赫赫,長子蕭華官居三品,幼子蕭衡尚主,自己又一味享清福,就連李林甫也攔不住李隆基念着蕭嵩主動辭相,把人調回來,高高地封了個太子太師,讓蕭嵩養老。蕭嵩已經多年不管政事了,往年的門生故舊,下屬親朋送禮,也都是讓兩個兒子打理,只有禮單必定自己過目,有時候還會自己斟酌回禮。
這一天,當他看到那份上元節的禮單時,想了想就吩咐把東西全都送來面前過目。他如今已經八十有四,兒孫滿堂,誰都不敢違逆這位時不時別出心裁的老祖宗,當下急忙照辦。可當蕭嵩饒有興致地搗鼓這個翻看那個,折騰了好一會兒之後,最終開口說道:「沒想到我都致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