聯繫劉昌明的過程並不順利,他早已從湖筆廠退休,平時也主要住在杭城的女兒家,很少回湖城。
他似乎很滿意當下寧靜的生活,並不希望有太多人打攪,但他最終被張天元的誠意所打動,還是應允下來,同意陪張天元回趟湖城。
在酒店住下之後沒過多久,門鈴響了。
張天元好奇地打開門一看,門口站着一個神色有些拘謹的老人,60 多歲,穿着這個年紀的人常穿的灰黑色夾克。
他就是劉昌明。
張天元開口喊了聲「劉老師」,把他迎進了房間。
寒暄了幾句,劉昌明開始跟張天元聊起湖筆的由來。
這時張天元才知道,湖筆雖以湖城為名,但它實際都集中在湖城和杭城之間一個名為善璉的小鎮上。
劉昌明家並不是制筆世家,終其父親一生,都是在碼頭上靠搬運來養家餬口。
1966 年,小學畢業的劉昌明被分配到湖筆廠做學徒,由此開始了跟湖筆近半個世紀的緣分。
在當時的善璉,能進入湖筆廠工作是件非常幸運的事,幾乎是衣食無憂的代名詞。
劉昌明在湖筆廠師從制筆名家姚關清,從事整個制筆流程中「擇筆」這一環節。
當時姚先生年事已高,又無子嗣,因而對年輕的劉昌明視如己出,言傳身授,直到十年後去世。
「擇筆」是湖筆製作工藝中非常關鍵的一環。
羊毫湖筆必須要用杭嘉湖地區的山羊腋下或脖子下面未經損傷的羊毛,靠工人憑藉眼力精挑細選,剔除雜毛,保留完整的「鋒穎」,書寫起來才會感覺如行雲流水一般,筆頭也不會分散開叉。
這個過程俗稱「千萬毛中選一毫」。
現在回憶起當年的情況,劉昌明最難忘懷的就是善璉當時寧靜的氣氛。
「師父教我們很用心,我們也學得很用心。善璉是個小地方,當時周圍的人都是做毛筆的,也沒什麼其他誘惑。」
劉昌明說,制筆是一件非常枯燥又嚴格的活,只有制筆的人心靜下來了,才能真正做出一支質量上乘的毛筆。
這大概就是時下熱門詞彙「匠人精神」的含義——把一輩子都花在一件事情上,一點一點地挖掘可能性,以超越自己為樂,最終達到自我實現的境界。
劉昌明不知道什麼是「匠人精神」,但他非常清楚,做好每支毛筆,就是一個制筆人的本分。
當時的湖筆廠延續了過去制筆作坊的師傅帶徒弟的傳統,要求「三年學徒,四年伴做」,一共要七年才能出師單獨做筆。
在這個過程中,他經常要將一支筆來回做三四遍,從毛坯、擇毫到脫脂毫,從固定、晾曬到散開,再仔細地把毛挑清,最後才敢戰戰兢兢送給老師傅。
如果做得不到位,不夠平整,師傅不滿意的話,又要重新開始擇。
這些規矩不是什麼內在的某種精神,也沒有明文規定寫在牆上,但它們都深深地印刻在老師傅們的心理。
「過去的老師傅非常看重筆的質量,你做筆的人做得用不用心,不用別人說,寫字的人都一清二楚。壞了自己的名聲,就相當於砸了自己的飯碗。」
劉昌明說,過去老師傅們常說:「一技傍身,走遍天下都不怕。」
他至今仍深以為然。
劉昌明的這番話,讓張天元對善璉這個小鎮愈發有了興趣。
他們喝着茶,慢悠悠地聊着,不知不覺時間就慢慢流走了。
於是約定第二天一大早在酒店見面,劉昌明帶張天元去一趟善璉。
早上依舊是陰雨綿綿,直到汽車出了杭城,上了高速,天氣才開始轉晴。
張天元跟劉昌明坐在小巴車的第一排,車上坐滿了人,大多是四五十歲的婦女,她們用善璉本地話大聲地聊天。
張天元一直在望着車外,這個季節的江南是他的最愛,高速公路邊到處是濕淋淋的各種植被,鬱鬱蔥蔥,時不時還能見到幾棵有些年歲的桃樹或梨樹,奼紫嫣紅。
車子開了一個半小時,下了高速,開進一條雙車道的小路,兩邊都是農田。
一叢叢的油菜花之間,看得到農民辛勤勞作的身影,坐在車上也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