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蓋滿京華 第十三章算計
蓼香院在侯府東邊,和慶禧居只隔着一道牆,雖比不得那邊的軒敞亮堂,卻亦是一處齊整的院落。朱氏平日見人都在正廳,人散了之後,起居就在東邊暖閣的次間裏頭。
她比先頭陽寧侯陳永小了二十多歲,如今不過是六十四歲,因講究養生之道,又善於調理,膚色紅潤走路穩健,就連發間竟也是銀絲極少。只如今畢竟年紀大了,年輕時的那些大紅銀紅衣裳都壓在了箱子底下,平日以青色衣裳居多,蓮青、石青、雨過天青、佛頭青、鴉青,件件式樣各不相同,平日偶爾出門也能引來不少人的讚嘆。
京城沒有嫡子承繼的勛貴誥命之中,再沒人像她這般過得從容。
次間臨窗設着暖炕,地下卻不比正廳中那左右八張交椅腳踏,只有四張椅子。東牆邊是一架紫檀螭龍喜鵲鹿紋妝枱,已經是四十多年前的老物件了,瞧着圓潤無華,流露出一種年代深遠的雋永。專給她梳頭的是她從娘家時就帶過來的一個陪房趙大娘,如今年輕的陪房成了婆子,這項差事卻始終沒讓別人經過手。而趙大娘的女兒鄭媽媽從丫頭成了媳婦,媳婦成了媽媽,也始終在朱氏身邊伺候。
頭髮梳好,鬢間插上了一支羊脂玉簪子,朱氏見鏡子中的自己瞧着精神利落,就滿意地點了點頭,笑着說道:「這麼多年了,你的手藝還是這麼好。只可惜你家閨女能幹歸能幹,這一手梳頭的絕學卻是沒學到。以後你梳不動頭了,我可上哪兒去找這樣手藝的人?」
趙大娘聽着朱氏這贊語,高興得腰杆挺得筆直,尖尖的下巴微微上翹了少許,隨即側頭看了一眼旁邊的女兒,這才正色道:「梳頭的事只要好好調教,總有人能做的,我這些年也沒閒着,學成這手藝的丫頭除了二房三房挑去了,各家公侯伯府也多有人過來學,如今全都是在主子身邊貼身服侍的。她沒學會這個也不打緊,能為老太太辦事才是最好的。」
朱氏點了點頭,又在鄭媽媽攙扶下站起身來,等到炕上東頭坐了,她才微微笑道:「鄭家的隨你,人沉穩,辦事妥帖可靠,一直是我的左膀右臂。她當初在我這當過一等丫頭,如今我屋子裏的大小人等,哪個不是經她的手調教出來的?」
一個是主子,一個是母親,往日在外最有規矩的鄭媽媽這會兒自然也不會胡亂插嘴。朱氏指了個錦墩讓趙大娘坐下,主僕三個說了一會話,鄭媽媽見趙大娘說話漸漸有些顛來倒去,知道她是年紀大了,雖好強卻終究精神不濟,忙在旁邊想方設法岔開話題,好容易讓母親想起了家中的孫子,趙大娘這才回過神,又坐了一會就告退了去。
鄭媽媽親自把人一路送到蓼香院門口,等再回來時,見兩個一等大丫頭玉芍和綠萼在正廳里忙活,她就徑直進了東次間,見朱氏神色悵惘,便連忙把炕桌上那盞半涼的茶潑了,重新沏了茶送上。朱氏那一絲失神來得快也去得快,回過神捧起茶喝了一口,隨即就抬頭問道:「你說,老三那邊究竟是怎麼回事,怎的放了那女人一個人回來?」
「老太太,您都猜到了,何必問我?」鄭媽媽在朱氏旁邊站了,又輕聲說道,「還不是因為威國公家如今添了一位貴妃麼?」
朱氏冷笑一聲道:「沒錯,威國公以前雖是國公,可這爵位畢竟是後封的,比不上咱們這些開國功臣,所以我咬定了那個女人是老三不告而娶,老三當然沒有法子,就是威國公,遠在南疆,也畢竟是鞭長莫及。可如今卻不一樣了,威國公那位素來隱形人似的妹妹突然晉了貴妃,他又回了京城,原本年紀還小的魯王一下子便炙手可熱了起來。貴妃娘娘是那個女人的堂姐,她從前忍得何其辛苦,這下子回來,無非是指量我也不敢給她臉色看。再說,指量老三要高升了,我總得給她三分薄面不是?」
說到這裏,朱氏本能地伸手去拍炕桌,但右手最終卻停在了半空中,隨即又緩緩收了回來,重新捧上了手中的茶盞。閉着眼睛沉吟片刻,她就開口說道:「你說,老三要是回來了,這回老二的事情鬧將出來,他會不會藉機把水攪渾了?」
「老太太不用擔心,長幼有序,再說雲南離着京師十萬八千里,三老爺哪有那麼快回來!您又有韓國公夫人和晉王妃幫襯,這家裏的事全都在您手心裏攥着呢,何必去管那個女人?她就算有身份又如何,說得好聽是貴妾,說得不好聽,也就是小狗小貓差不多,蹦躂不起來。倒是長房,您真的決定讓長房的四少爺……這事只怕真不是那麼有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