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鼎余煙 第六百九十八章 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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諸葛喬坐在走廊邊緣,有屋檐遮擋陽光之處。
此時正是南方最燥熱的季節,就連檐角的風鈴也只偶爾晃動,院落里感覺不到一絲風。
館舍里的婢女們用銅盆盛水,放在走廊里降溫,還有人給諸葛喬送來了擦汗的布巾和扇子。但諸葛喬並沒有用,他就只端正地坐着,哪怕汗水從額頭、從胸前背後不斷地淌下來,已經濕透了襯裏的衣服。
檐角的凸起處本來正好遮擋陽光,但隨着時間流逝,陰影眼看就要挪開了,諸葛喬感覺到直射的陽光慢慢靠近。他垂着眼,看着走廊上木板的紋路,看得出木板是新鋪的。
我在想什麼?木板的新舊與我何干?
諸葛喬抬起頭眺望,只見院落的後頭仍然是一重重的院落,門洞左右有披甲的戟士站崗。他又聽到廂房後面有侍女在嘀嘀咕咕,大概是在說,這孩子便是江東來的賓客……有些怪。
諸葛喬也覺得自己有些怪。
今日原說,叔父會來館舍,但直到中午都沒見着人。諸葛喬等了又等,百無聊賴,於是在館舍中往來散步,因為心裏有事,一時沒有注意路途。也不知走了什麼樣的路線,等到反應過來,已在這陌生而寂靜的院落里了。他甚至不知道此地是否依然是館舍的範圍,也不知道該怎麼回去。
但他又不想召來僕婢們詢問。荊州和揚州有口音差異,說不清楚,何況說清楚了反而露怯。
接着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剛到荊州就露怯,只怕之後會被人所欺。
這裏是荊州,距離建業數千里;接下去還要去益州,益州距離荊州又有數千里。益州的北面,靠近關中的地方叫作漢中。到了漢中才能見到父親,才能稍稍放鬆些。
然後……然後我就不是父親的孩子了,我會成為二叔的嗣子,今後見到父親,得叫他大伯才行。
諸葛喬有點想哭,於是猛地抓起布巾,蘸着溫水,覆蓋在臉上。
這件事情發生得突然,以至於諸葛喬到現在還覺得有些恍惚。
半個月前,父親從益州傳來書信,信上對諸葛喬說:你的叔父諸葛亮年過三十尚無子嗣,兄弟二人早就商議過繼,因為雙方都公務繁忙,所以一直耽擱了。近來我代表吳侯出使益州,孩兒你正好前來,我們正式把這件事辦了。
諸葛喬看了很久,才明白信上的意思。
他拿着信去問母親和兄長諸葛恪,才知道母親和兄長去年就知道這個安排了,只瞞着諸葛喬一人,怕他傷心。
母親抱着諸葛喬哭了很久,說怎麼突然就要走,我捨不得。
而兄長則氣鼓鼓的。
諸葛喬問他,為什麼生氣。
兄長說,聽說步騭、呂岱那幫人辦不成事,在交州吃了大虧。孫劉兩家不得不再度重訂盟約,以劃分兩家的利益。為了掩蓋交州戰事的不利影響,兩家還佈置了大大小小的許多內容,專用來顯示盟友間的親善和睦。
諸葛氏兄弟二人分仕孫、劉兩家,皆為股肱重臣,於是兄弟間的過繼子嗣也就成了盟友敦睦的一個環節。諸葛喬本該再過幾年前往益州的,因此特意提前了。
這讓諸葛喬覺得有些荒唐,有些憤怒,仿佛自己成了叔父的戰利品,而非親人。
可他又無法反抗這個安排,畢竟他只是個十歲的孩子。
待到次日,當吳侯也專門遣了吏員登門,詢問過繼儀式一應所需可有缺少,是否需要吳侯協助備辦的時候,諸葛喬更只有唯唯應承。
他默然乘舟離開了建業的家,渾渾噩噩地一路前來江陵。來迎接的荊州人慢慢取代了江東人,他身邊熟悉的人越來越少。
諸葛喬一路上都聽憑身邊人的擺佈,他並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只記得臨走時兄長叮囑說,無論如何,都要恭謹循禮,千萬不要丟了江東人的臉。
聽兄長的意思,好像益州人都很兇惡,很難相處?
諸葛喬忍不住抽噎起來。他用力把布巾按壓在臉上,用力了揉,過了許久才取下。
取開布巾的瞬間,他看到眼前站了幾個人。
諸葛喬連忙垂下頭。他覺得自己適才的舉動太像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