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妖師 三十一:賣畫
疏文是敬天法祖,溝通神凡的文章,寫好疏文的關鍵不在文采,而在「敬」字。
李蟬在浮玉山下寫過兩年疏文,深諳其中套路,在代寫疏文的書生里,也算是小有名氣,一道求八品靈應法的疏文,收取的潤筆費是一千錢,也就是一兩。
放下筆稍微晾乾墨跡後,李蟬便將疏文交給婦人,拿到一兩的潤筆費便離開。
屋裏書生臉色慘白,心中仍回想着剛才那些可怖的畫面,一張風騷俏美的臉浮現在腦海中,他卻感到背後發涼。
「延清,怎麼了?」
婦人走進去擔憂地問了一句。
書生一抬頭,見到一張女人的臉,啊的大叫一聲,身體往後靠住椅背,惶恐地喊了聲「妖怪」。
婦人拿着疏文,一下愣住,這孩子晨間還振振有詞說人妖之間也有真愛,怎麼一轉眼的功夫就變了臉?
……
平安坊在舊皇城的東南側,有個別名叫做「半日坊」。
相傳前朝那位吟詩最好推敲的孫苦吟曾在坊道中間駐足沉思,正逢上越國公馬車出行,車夫見有人擋道正要斥責,卻被越國公阻止。鄭國公屏退旁人,在街上靜候,待孫苦吟回過神來,已過去半日,此事傳為佳話,平安坊也得了個半日坊的外號。
興許是因為這極具文氣的名頭,半日坊里開了不少筆墨齋和書畫鋪,成了玄都城裏最雅的地方。只是再怎麼雅,也不免沾上銅臭味,玄都城的字畫商人,就聚集在此幹些倒賣的投機生意。
掃晴娘抱着經文和畫卷,走進雅筆居,問道:「掌柜的,經冊怎麼收?」
雅筆居的掌柜一抬頭見到一位貌美溫柔的女子,不禁眼前一亮,又見掃晴娘用荊釵插起了髮髻,不禁暗道了一聲可惜,看向掃晴娘放在清漆杉木櫃枱上的那一摞嶄新的線封經冊,清了清嗓子,用指甲挑起一頁經冊,斜着眼睛道:「這個嘛,字兒寫得好,就給得多。」
「您給看看。」
掃晴娘微微一笑,溫婉的模樣讓一個剛走進字畫鋪的年輕人看痴了。
掌柜也失了下神,又心中暗暗告誡自己不能因為這女人貌美就給高了價錢,但看到經冊上的娟秀字跡,不禁眼前一亮,驚訝道:「小娘子,這是你的字?」
掃晴娘點頭嗯了一聲。
掌柜認真又翻了幾頁經冊,點頭稱讚道:「真是字如其人,清麗娟秀。」
一邊翻閱經冊,一邊算一二三,最後說道:「二十一冊《禳災度厄經》,字跡上佳,給你一兩三錢銀吧。」
這價格大概在掃晴娘預料之中,她說了一聲謝過掌柜,又問道:「掌柜的收畫兒麼?」
「怎麼不收,是這幅嗎?」
掌柜說着展開那畫卷,見到貓戲燭圖,不由暗贊了一聲栩栩如生,又一眼瞥見那句「狸子不知生計苦,只將燭火作流螢」,目光向下一掃,便見到「徐應秋印」。
他濃黑的眉毛高高挑起,呼吸粗重起來,這畫論工巧已屬極品,若還有徐半闕的題詩,能賣出三十兩往上,若碰上喜歡的,還能再翻一番。
但能在半日坊做掌眼的,誰不是身經百戰,見過的贗品不知凡幾。
又立刻冷靜下來,仔細端詳。
沉吟片刻,用指甲沾了沾白貓的眼瞳,這一雙青金色的貓瞳顏料塗得稍厚,指甲碰上去,顏料干透了,但還有些發軟。
掌柜的心裏明白過來,這畫大概就是這幾天裏畫出來的。常人得了徐半闕新題的話,哪有轉手就賣的道理,這畫雖然畫得工巧,卻是仿冒的。
掌柜的笑了笑,卻也沒打算點破。
這年頭字畫商人和造假匠人之間心有靈犀,那造假的畫匠把畫賣到這裏,就沒打算瞞過他的眼,就是當假畫賣的。
但掌柜的再轉手賣出去,真假就要再行定論了。
這句徐半闕的題詩,值不得真跡的價,也能值個二兩銀子。
掌柜的斟酌了一會,清了清嗓子。
「這畫嘛……」
正準備報個四兩的價,旁邊卻傳來一道稱讚聲。
「好,好,狸子不知生計苦,只將燭火作流螢?不愧是徐半闕,雅趣之中別有況味,令人捉摸不透,意蘊深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