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妖師 一百五十:桃都
鹿鳴書院裏,來了一位奇人。奇人名叫李澹,據與他比鄰的劉簡所說,李澹是黎州清陵人士,可書院裏有兩個黎州來的學生,都不曾聽過這個名字。他的身份上,籠着一層朦朧霧靄。
從徐應秋來訪以後, 李澹又閉關六日,出關以後,也很少與人交際。
他應山長之邀,去飲過兩次酒。
曾與李澹起過爭執的崔含真,閉門苦思半月,忽有一夜,在燭前明悟了一些道理。這位已年近知命的講書,又拾起執念,次日清晨, 便到清心院外,當眾向李澹道了歉。
也就在當日,辭去講書之職,收拾盤纏,離開玄都,東去玉京,再考乾元學宮。
除了這屈指可數的幾次交際之外,李澹向來獨來獨往,行蹤神秘。
關於他的傳言,卻變得越來越離奇。
據說有人曾因好奇,跟着李澹入山,那個難得的晴朗午後,竟起了山霧。其人在霧中迷了路, 兜兜轉轉,又回到原處,丟失了李澹的蹤影。
有一個細雨沾衣的清晨, 有人在山陰的柳林里,見到李澹身邊有佳人跟隨,望之若山鬼女蘿,容貌昳麗,顧盼生輝。
又有人曾見他掰下一株遭遇雷擊的榆樹皮,在山壁上信手塗畫幾下,就成了一幅春澗圖。
也曾有人在山中偶遇李澹,他身着葛衣,臉上塗花,若長發披散下來,簡直像個巫祝。
還有人曾在那片無花的桃林里,見到李澹獨坐亭中,捧着一面鏡子,時而笑,時而哭。
……
也許是因為李蟬在那亭中磨清了第一面垢鏡,每每觀鏡,他總要去桃花林的古亭里。
他曾讓身邊的妖怪們觀鏡,妖怪們眼裏,那鏡面仍模糊不清, 唯獨他能看到清晰的鏡影。
每見到一道鏡影, 他仿佛也變成了鏡中人,親歷其喜怒哀樂。
他就這樣,看過一面、兩面、三面鏡。
……
鹿鳴山的林子裏,還有殘存了些許粉白的桃花瓣,隨着夜寒晝暖,晴雨交替,逐漸與天地同色,腐作春泥。
極西處,度朔山上,大桃木通天徹地,枝上桃花依舊緋如烈火,燒灼着整個穹窿。
來自大庸國的車駕,就在這緋色的蔭蔽下跋涉前行。
這支隊伍出比之龍武關時,稀落不少,奉宸衛的緋衣金甲上,多出了一些可怖的傷痕。甲衣摩擦時,這些傷痕間也仿佛泄出了沖天煞氣。
天邊,人首黑翼的鬼匏盤旋着,被這煞氣所懾,只敢落到數十里外的山崖上,遠遠打量那支奇怪的隊伍。
李胤騎着一匹乘黃,行在隊伍的最前邊。他在大庸皇帝的龍椅上坐了二十餘年,眸子變得深若淵海,黑蠶般的雙眉卻仍昭顯出當年西逐妖魔的英武氣概。
身為人皇,他本可穩坐宮中掌握社稷,卻無視大半個朝廷與兩教的反對,去國西行。歷經兩月,歷經大小數十次妖襲,殺出三次重圍,親至桃都山下。
有人說他此舉是為張揚國威,欲彪炳史冊。正如當年明帝為鎮壓地眼而建兌岳,卻被說成好大喜功。
李胤並未為此爭辯,他無暇去對付那些揣着明白裝糊塗的人。他來到這裏,要做一件重要的事,重要到他不肯交給其他人,而是親身涉險。他騎着乘黃,抬頭遙望大桃木,又想起曾在魚龍池畔回憶的那位故人。
此處已是度朔山下,臨着一道深淵,淵中水深不見底。最前邊忽然響起一陣馬嘶聲,是奉宸衛大將軍姜獨鹿拉住了韁繩,停下等待。李胤驅着乘黃,在侍衛簇擁下上前查看,只見姜獨鹿指着前邊的地面,那兒有個腳印。
那似乎是個孩童的腳印,五趾清晰,印在干透的黑泥上。
一路西行過來,姜獨鹿對任何異兆都萬分敏感。這種腳印在大庸國內,不足為道。但妖魔叢生的桃都山下,出現了一個孩童的腳印,這便匪夷所思。
片刻後,精通術數亦擅卜算的司天監少監徐若望被喚至腳印前。少監細細看清腳印的每一處足紋,以掌相覆,閉目卜算。他心中生出斷續的畫面,那淵中平靜的水面下,有波濤湧起,隱約現出龐大的黑色蛟軀。
少監只看到這些,稟明所見,片刻後,有軍士牽來十餘頭牛羊。牛羊在淵前止步,卻被推入淵中,